陳遠(yuǎn)來時一路觀察,這彎柳村附近,全是水田,根本沒見到誰家種了苧麻。
柳家三人聽他問起麻線,面面相覷,屋里的空氣瞬間安靜下來。
柳二郎蒼白的臉上閃過一絲緊張。
柳嫂則下意識地抓緊了衣角。
最后,還是柳老漢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了什么決心,一咬牙:
“恩公,此事本是我家祖上傳下的秘密,但您救了我兒的命,便是我們?nèi)业拇蠖魅?,我們不敢再有隱瞞。
“在村子后山深處,有一個只有我家才知道的山谷。
“那山谷里,長滿了野生的苧麻,而且……品質(zhì)極佳,比人種的還好!”
陳遠(yuǎn)心臟猛地一跳。
野生的?
品質(zhì)極佳?
他面上不動聲色,只點了點頭:“能帶我去看看嗎?”
“當(dāng)然能!”柳老漢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下來。
他讓柳嫂在家照顧剛醒的柳二郎,自己則拄著根木棍,帶著陳遠(yuǎn)和張大鵬,往后山走去。
山路崎嶇,越走越偏。
所謂的路,不過是常年踩踏下勉強能落腳的土痕,兩側(cè)是半人高的灌木和帶刺的藤蔓。
柳老漢在前面開路,用木棍不斷撥打著草叢,嘴里還念念有詞,似乎在驅(qū)趕蛇蟲。
張大鵬跟在后面,被一根藤蔓絆了個趔趄,抱怨道:“我說柳大爺,這什么鬼地方,也太難走了吧?”
“正因為難走,才藏得住。”
柳老漢頭也不回,聲音在林間顯得有些空曠,“再往前,就得小心腳下了?!?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
等著穿過一片密林,在幾塊巨石面前,柳老漢掀開用來遮掩的雜亂枯枝草葉,便露出一條只能單人過縫隙。
穿過這條狹隘縫隙,眼前豁然開朗。
只見一個巨大的山谷出現(xiàn)在眼前。
陳遠(yuǎn)和張大鵬,瞬間被眼前的景象驚得說不出話來。
只見整個山谷,從谷底到山坡,密密麻麻,漫山遍野,長滿了青翠的苧麻!
微風(fēng)拂過,綠色的麻葉如波浪般起伏,一望無際,幾乎看不到頭。
放眼望去,怕不是有上百畝!
“這……這么多?”
張大鵬結(jié)結(jié)巴巴地開口,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陳遠(yuǎn)的心臟,更是“怦怦”狂跳起來。
找到了!
織布工坊最關(guān)鍵的原材料,找到了!
而且,這數(shù)量……
這片山谷的苧麻,怕是足夠整個東溪村的婦人,用上好幾年都用不完!
狂喜的浪潮褪去,陳遠(yuǎn)迅速冷靜下來。
他轉(zhuǎn)身,目光銳利地看著柳老漢。
“老丈,這地方,還有別人知道嗎?”
柳老漢被他看得心頭一凜,連忙搖頭:
“這山谷位置偏僻,入口又隱蔽,除了我們柳家,應(yīng)該沒人知道。
“我們也是靠著祖上留下的標(biāo)記,才能找到這里?!?
“好!”
陳遠(yuǎn)當(dāng)機立斷:
“老丈,我有個提議。
“我想雇傭你們一家,幫我秘密采摘這里的苧麻,我派人來運。
“工錢……就按市價給,采多少,我收多少!”
柳老漢一聽,嚇得連連擺手,拐杖都差點扔了。
“使不得,使不得啊恩公!
“您救了我兒子的命,這山谷本就該是您的!
“我們給您采麻是報恩,是天經(jīng)地義,怎么能再要您的錢?這不成忘恩負(fù)義的畜生了嗎!”
陳遠(yuǎn)看著他,臉上沒什么笑意。
他不喜歡這種純粹的感恩,因為太脆弱。
時間會磨損一切,唯有利益才能鑄就最牢固的鎖鏈。
“老丈,你聽著?!?
陳遠(yuǎn)上前一步,扶住柳老漢的胳膊,力道不重,卻讓他無法后退。
“救命是救命,生意是生意。
“我需要的是能長期穩(wěn)定給我干活的伙計,不是磕幾個頭就心安理得的累贅。”
他話說得直白,甚至有些刺耳。
“你們不收錢,我心里不安,這麻我也不敢用。
“收了錢,二郎能有錢繼續(xù)看病吃藥,家里也能過上好日子。
“這是一筆生意,兩全其美,聽懂了嗎?”
柳老漢被他這番話鎮(zhèn)住了,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陳遠(yuǎn)不再給他猶豫的機會。
直接從懷里掏出一貫沉甸甸的銅錢,不由分說地塞進(jìn)柳老漢那滿是老繭的手里。
“這是一貫錢,定金。采麻的事不急,等二郎身子骨養(yǎng)好了再說?!?
他語氣一沉,加重了聲音。
“但是記住,此地的秘密,爛在肚子里,也絕不能讓第三家知道。
“否則,那秘藥能救你兒子的命,也能……”
后面的話陳遠(yuǎn)沒說、
但那份寒意,已經(jīng)順著銅錢的冰涼,傳遍了柳老漢全身。
柳老漢打了個激靈,握著手里那份實在的重量,眼眶瞬間就紅了。
他明白,眼前這位恩公,絕不是什么心慈手軟的善人。
柳老漢重重地點頭,聲音嘶啞卻無比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