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意識如同沉入冰冷的深海，不斷下墜。灼痛、撕裂感、刺骨的寒意交替肆虐，仿佛要將靈魂都碾碎。林楓感覺自己像一片在暴風雨中支離破碎的葉子，隨時會徹底湮滅。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微弱的暖意，如同穿透厚重冰層的陽光，艱難地滲入這片死寂的黑暗。緊接著，是某種苦澀中帶著清香的液體，一點點滴入他干裂灼痛的喉嚨，滋潤著幾近枯萎的生機。

求生的本能被這外來的刺激喚醒，他貪婪地、無意識地吞咽著。

意識在渾噩與清醒的邊緣掙扎。他感覺到有人在搬動他破碎的身體，動作算不上溫柔，卻帶著一種精準的效率。冰涼的藥膏涂抹在火燒火燎的傷口上，暫時壓下了那噬骨的疼痛。斷裂的骨頭被強行復位、固定，帶來一陣陣令人牙酸的劇痛，卻也讓他模糊地意識到——自己還活著。

是誰？

他用盡全部力氣，試圖抬起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不清，只能隱約看到一個晃動的、穿著深色衣服的輪廓，似乎在忙碌著什么。他想開口，喉嚨里卻只能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嘶啞聲響。

那身影聽到動靜，停頓了一下，靠近過來。一張模糊的、似乎蒙著面巾的臉湊近他，看不清具體樣貌，只有一雙異常冷靜、甚至可以說冷漠的眼睛，平靜地注視著他。

沒有詢問，沒有安慰，那雙眼睛里沒有任何情緒，只是在確認他的狀態(tài)。

然后，又是一勺溫熱的、帶著藥味的流質(zhì)食物遞到了嘴邊。

林楓不再試圖掙扎或詢問，生存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順從地吞咽著食物和藥物，感受著那微弱的暖流在冰冷的四肢百骸中艱難地擴散，如同涓涓細流滋潤著干涸龜裂的土地。

時間在昏沉與短暫的清醒間流逝。他時而被傷口的劇痛折磨得意識模糊，時而在藥物作用下陷入深沉的睡眠。每一次短暫的清醒，他都能感覺到身體在發(fā)生細微的變化——那肆虐的寒意似乎被某種力量稍稍束縛，不再那么瘋狂地反噬；火燒般的傷口也開始收斂，雖然依舊疼痛，卻不再有腐爛的跡象。

救他的人，醫(yī)術(shù)極高。而且，用的藥物似乎……并非凡品。其中幾味藥材的氣息，他甚至隱約在御膳房那些最頂級的貢品藥材中聞到過。

這讓他心中的疑團更大。

終于，在一次持續(xù)時間較長的清醒中，他積蓄了一些力氣，緩緩地、徹底地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一間低矮、簡陋，卻異常干凈整潔的土屋。屋頂鋪著茅草，墻壁是夯土壘成，屋內(nèi)陳設(shè)簡單，只有一床、一桌、一凳，以及墻角堆放的一些瓶瓶罐罐和草藥。空氣里彌漫著濃郁的草藥味，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類似寺廟香火的沉靜氣息。

他躺在一張堅硬的木板床上，身上蓋著一床半舊的、卻洗得發(fā)白的棉被。傷口都被仔細地包扎著，固定左臂的夾板也綁得很專業(yè)。

他嘗試動了一下，全身依舊如同散架般疼痛，尤其是左臂和肋下，但至少，命是保住了。

門簾被掀開，那個救了他的人走了進來。依舊是一身毫不起眼的深灰色粗布衣服，臉上蒙著一塊同色的布巾，只露出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他手里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藥湯。

看到林楓睜著眼睛，他腳步未停，走到床邊，將藥碗遞過來，簡意賅：“喝?！?

聲音透過布巾，顯得有些沉悶，聽不出年紀，也聽不出任何情緒起伏。

林楓看著他，沒有立刻去接，而是用沙啞得幾乎變形的聲音，艱難地問道：“……為……為什么……救我？”

灰衣人舉著藥碗的手穩(wěn)如磐石，眼神沒有任何變化，仿佛早就料到他會這么問。他沒有回答，只是又將藥碗往前遞了半分，重復道：“喝?！?

態(tài)度明確——要么喝藥，要么沒有答案。

林楓與他對視了片刻，從那雙眼眸中看不到絲毫惡意，但也看不到絲毫善意，只有一種近乎機械的平靜。他沉默了一下，伸出尚能活動的右手，接過了藥碗。碗是溫的，藥湯漆黑，氣味辛沖苦澀。

他沒有猶豫，仰頭將藥湯一飲而盡。極苦的味道刺激著味蕾，卻帶來一股溫熱的藥力，緩緩撫慰著受損的經(jīng)脈和內(nèi)腑。

灰衣人接過空碗，轉(zhuǎn)身放到桌上，然后拿起一塊干凈的濕布，開始一絲不茍地擦拭桌面，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fā)生。

“……這里……是哪里？”林楓再次開口，聲音比剛才稍微順暢了一點。

灰衣人擦拭的動作未停，頭也不回地答道：“安全的地方?！?

“你……是誰？”

這一次，灰衣人停下了動作，轉(zhuǎn)過身，那雙平靜的眼睛再次看向林楓，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道：“一個……不想讓你現(xiàn)在就死的人?！?

這個答案，等于什么都沒說。

林楓知道問不出更多，轉(zhuǎn)而問道：“我……睡了多久？”

“三天?！?

三天……御膳房那場大火，應該已經(jīng)平息了吧？孫副總管他們，是認定自己葬身火海了？還是仍在追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