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爺垂眸看著手中茶盞里沉浮的嫩綠茶葉，眼都沒抬一下，聲音平淡聽不出什么波瀾，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小事：“唉，時運不濟罷了，一場天火，燒了我大半個林府，幾十年的心血，唉……好在祖宗保佑，火起時發(fā)現(xiàn)得早，府中上下人等皆安然無恙，未曾傷及性命。如今看來，無非就是破些錢財，麻煩些，將這殘局收拾干凈，再慢慢重建便是。”

張啟賢聞，眉頭微蹙，適當(dāng)?shù)亓髀冻鰩追指锌骸叭藳]事便是萬幸！只是這火起得蹊蹺，如今這杭州城啊，也確實不太平。”

林老爺眸子微動，卻沒有說話，只小口小口的品著茶湯。

張啟賢見林老爺不接話，便似是無意間提起：“說起來，晚輩進(jìn)城時，還瞧見一件奇事，那江南織造葉上林葉大人的府邸外圍，竟被錢塘水師的官兵給圍了，戒備森嚴(yán)，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大事？這葉大人與林叔父您，似乎也有些往來吧？”

張啟賢這話問得看似隨意，目光卻仔細(xì)地捕捉著林老爺臉上最細(xì)微的表情變化。

林老爺端著茶盞的手穩(wěn)如磐石，他輕輕吹開浮沫，呷了一口茶，方才慢悠悠地抬起頭，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訝異：“哦？竟有此事？老夫這幾日忙于家中俗務(wù)，倒未曾聽聞，葉大人是朝廷命官，他的事，自有朝廷官兵料理，我們這些經(jīng)商之人，還是少過問為妙?！?

林老爺四兩撥千斤，只說自己并不知情，也不便多。

張啟賢碰了個軟釘子，卻不氣餒，又狀若關(guān)心地問道：“是極是極，是晚輩多嘴了，對了，聽聞您哪位寶貝的外孫女來杭州了，可是受了些驚嚇？沒有在那夜混亂中傷著吧？”

林老爺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光，面上卻依舊是那副沉穩(wěn)模樣，甚至帶上了幾分長輩對晚輩的關(guān)懷：“勞賢侄掛心，簡兮那丫頭只是受了些驚嚇，早已無礙了，那夜火起，府中護(hù)衛(wèi)反應(yīng)及時，第一時間就將她護(hù)送到了安全的地方，并未傷及分毫。如今正在靜養(yǎng)，不便見客！”

張啟賢見再也問不出什么，收斂目光，指腹下意識的敲了敲茶盞，隨后便說起了幫忙修繕府邸的事情上，仿佛剛才那些試探都只是隨口一提的關(guān)心。

茶過兩巡，廳堂內(nèi)的氣氛看似融洽，實則彌漫著一種無形的角力后的疲憊。

林老爺見時機已到，便露出幾分疲憊，輕輕將手中的茶盞擱在幾上，發(fā)出清脆的一聲輕響：“啟賢賢侄，今日多謝你父子二人，前來探望，還慷慨援手，這份情誼，老夫心領(lǐng)了，只是府上如今亂作一團，千頭萬緒都需老夫打理，實在是……唉，精力不濟，恐不能再多陪二位閑話了?！?

這便是要送客了。

張啟賢自然明白，立刻放下茶杯，極為體貼地站起身來，拱手道：“是晚輩考慮不周了！叔父遭此大難，正需靜養(yǎng)休息，處理善后，我等實在不該過多叨擾?！?

張郁仁也緊隨父親起身，依舊是那副恭敬溫順的模樣。

林老爺也站起身：“賢侄重了，你們能來，老夫已是感激不盡，待府上修繕完畢，定當(dāng)備下薄酒，再請二位過府一敘，聊表謝意。”

“叔父客氣了，屆時晚輩定當(dāng)備厚禮登門祝賀府上煥然一新?！睆垎①t笑著應(yīng)承，目光卻似有若無地再次掃過窗外那片焦黑的廢墟。

林老爺親自將二人送至廳堂門口，便由林管事代勞，引著張氏父子往外走去。

看著兩人消失在影壁之后的背影，林老爺臉上那抹強撐的笑容瞬間收斂，眼神變得深沉而銳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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