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斜對面那個一直微低著頭,仿佛在研究桌上木紋紋理的中年男子身上。
“海峰同志,”江昭寧的聲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指向性,“你是紀委書記,你主責就是正己正人?!?
“肩負著維護紀律、監(jiān)督干部的重任?!?
“這個頭,還是你來帶吧?!?
“給大家打個樣,嗯?”
他掃過全場,目光所及,常委們紛紛垂眼,或拿起茶杯掩飾性地輕啜,或心不在焉地翻動那根本沒寫幾字的筆記本——無人敢與書記的目光對接,也無人敢輕易點頭附和。
但每個人繃緊的神經(jīng)卻都凝注在王海峰臉上。
被點名的王海峰像是被什么東西蟄了一下,猛地抬起頭,臉上瞬間涌起一片顯而易見的潮紅。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扶了扶眼鏡,嘴唇囁嚅了幾下,喉結(jié)上下滾動,卻沒能立刻發(fā)出清晰的聲音。
“我……我……”他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眼神慌亂地瞟了一眼江昭寧,又迅速垂下,盯著面前的筆記本,好像那上面突然顯現(xiàn)出能救命的答案。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讓紀委書記第一個向書記提意見?
這本身就充滿了耐人尋味的信號。
幾位常委不約而同地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目光在王海峰和江昭寧之間隱秘地逡巡。
周明清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口氣,眼神卻透過氤氳的熱氣密切關注著。
劉世廷則向后靠向椅背,嘴角似乎掠過一絲極難察覺的弧度,隨即又恢復了平日的沉穩(wěn)。
“說吧,海峰同志,”江昭寧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交疊放在桌上,語氣更加鼓勵,“我們開會的目的就是為了發(fā)現(xiàn)問題,解決問題?!?
“我有什么做得不到位的地方,或者有什么苗頭性、傾向性的問題,你不妨談談?!?
“大家都是同志,都是為了工作?!?
“今天大家都在這里,側(cè)耳聽著呢?!彼匾鈴娬{(diào)了“側(cè)耳聽”三個字,仿佛在暗示這是一個絕佳的進機會。
王海峰感到后背似乎有細密的汗珠滲出。
他知道自己躲不過去了。
作為紀委書記,他深知第一個發(fā)的分量,也清楚自己話一出口可能引發(fā)的波瀾。
他內(nèi)心激烈地斗爭著,是泛泛而談、不痛不癢地應付過去,還是……觸及那個確實存在、并且私下里已有不少議論的問題?
他再次抬眼看了看江昭寧。
江昭寧的眼神看起來很坦誠,甚至帶著期待。
但這期待是真正的虛懷若谷,還是一種高姿態(tài)的試探?
王海峰心里沒有底。
他想起了上次幾位符合條件的老常委私下找他喝酒時的牢騷和期盼,想起了自己作為紀委書記,如果對明顯影響干部情緒和領導威信的事情避而不談,是否也是一種失職?
終于,他像是下定了決心,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卻依然帶著明顯的猶豫和結(jié)巴:“是,是!江書記……這個,如果要我對書記您提意見的話……”
他停頓了一下,仿佛在積蓄勇氣,“大的意見,確實沒有?!?
“您主持縣委工作以來,方向明確,措施得力,大家有目共睹。”
“但是……小的方面,有,有那么一點兒?!?
“有那么一點兒”——這個模糊的量詞,卻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瞬間在在場每個人心中漾開了漣漪。
所有原本還有些松懈的神經(jīng)立刻繃緊了。
連記錄員的筆尖也懸停在紙面上,等待著下文。
會議室里的空氣仿佛被抽得更緊,真正到了落針可聞的地步。
劉世廷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亮,身體雖依舊保持著放松的姿態(tài),但注意力已高度集中。
他暗自思忖:王海峰這個老滑頭,難道真要捅破那層窗戶紙?
江昭寧面色不變,依舊平和地問道:“有什么?海峰同志,但說無妨,具體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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