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夜風(fēng)微涼。沈勵行換了身黑衣,站在外面,身影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見她出來,他立刻站直了身子。
“林大夫如何了?”
“他愿意以身試藥?!辩娯轨`簡意賅。
沈勵行眸光一凝,落在她略顯疲憊的臉上:“他倒是信你?!?
“我不會讓他失望。”鐘毓靈的語氣平淡,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份量。說完,她繞過他,便要回自己的屋子。
她轉(zhuǎn)身欲走,手腕卻被一只溫?zé)岬拇笫诌 ?
鐘毓靈詫異地回過頭,撞進(jìn)沈勵行那雙深邃如夜的眸子里。
“你做什么?”
沈勵行盯著她,聲音比夜色還要沉:“你也要顧著自己。別等他好了,你卻倒下了?!?
鐘毓靈愣了一下,那雙總是清冷淡漠的眸子里,閃過一絲微微的波動。
“我不會?!彼鸬?。頓了頓,她垂下眼簾,語氣終是軟了幾分,“多謝?!?
沈勵行這才松開了手。
鐘毓靈快步走進(jìn)了自己的屋子,將門輕輕合上。
屋內(nèi)的燭火搖曳著,將她的影子投在墻上。她一進(jìn)屋便怔住了,只見那張簡陋的木桌上,不知何時擺上了幾樣清淡的小菜和一碗尚有余溫的米粥,還在冒著熱氣,而在房間的墻角,整整齊齊地堆著一摞嶄新的藥材,其中不乏幾味極其珍稀難尋的。
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的手筆。
沈勵行方才的話,毫無預(yù)兆地再次浮上心頭。
心口像是被什么輕輕撞了一下,蕩開一圈細(xì)微的漣漪。她已經(jīng)太久沒有聽過這樣直白的關(guān)心了。自從母親走后,她聽到的,永遠(yuǎn)是算計,是命令,是利用。
鐘毓靈深吸一口氣,迅速壓下心頭那絲異樣的感覺?,F(xiàn)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她走到桌前,端起那碗粥,快速地吃了幾口,便立刻坐下,攤開那本寫滿了癥狀和藥方的冊子,借著燭光再次沉入到繁復(fù)的醫(yī)理推演之中。
夜色漸深,村莊里除了偶爾幾聲病患的咳嗽,便只剩下風(fēng)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不知過了多久,鐘毓靈猛地抬起。她抓起筆,在冊子上飛快地寫下一個新的配方,又反復(fù)斟酌修改了幾味藥材的用量。
做完這一切,她站起身,從墻角那堆新藥材中精準(zhǔn)地揀選出所需的幾味,走向屋外的藥爐。
半個時辰后,她端著一碗氣味更加溫和、色澤卻依然奇異的藥湯,再次推開了林景塵的房門。
此后的數(shù)日,林景塵的屋子成了鐘毓靈的藥廬。一碗碗顏色各異、氣味或苦或腥的藥湯被端進(jìn)去,又換來他或劇烈或平緩的反應(yīng)。他吐過血,黑色的,帶著腥臭。也曾一度好轉(zhuǎn),能撐著坐起身說幾句話,可第二天又會再度倒下,高燒不退。
村里的哀嚎聲一日未曾斷絕,每日都有新的尸體被抬到村口焚燒,濃煙裹挾著絕望,籠罩著這片小小的村落。
鐘毓靈偶爾也會將一些稍有成效的方子,減了劑量給其他重癥病人服下,雖能吊住性命,卻無法根除病灶。她的話越來越少,整個人像一根繃緊的弦。
直到第五日的清晨,林景塵在昏沉中醒來,無意識地抬手想要擦去額上的冷汗時,動作忽然一頓。
他猛地掀開蓋在身上的薄被,看向自己的手臂。
“鐘大夫!”他嘶啞地喊了一聲,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
鐘毓靈幾乎是立刻就推門而入,她身上還帶著清晨的露水,顯然一夜未眠。
“你看!”林景塵舉起自己的手臂,因?yàn)榧樱曇舳荚诎l(fā)顫,“你看這里!”
鐘毓靈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只見那原本盤踞在他小臂上、如同毒蛇一般猙獰的黑紫色瘢痕,竟肉眼可見地淡了下去,只剩下些許淺淡的印記。
“有效了!鐘大夫,你的方子有效了!”一把反抓住她的手腕,眼眶通紅。
鐘毓靈低頭看著那片淡化的瘢痕,緊繃了數(shù)日的面容終于有了一絲松動,她眼底也終于透出些許光亮。
“那你呢?”林景塵忽然想起什么,急切地看著她蒼白的臉,“你怎么樣了?”
“我沒事?!辩娯轨`抽回手,語氣恢復(fù)了平淡,“不是疫病,只是連日勞累,染了風(fēng)寒。”
她說完,看向林景塵,那雙總是清冷如古井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現(xiàn)出一種復(fù)雜而真切的情緒。
“林景塵,謝謝你?!?
林景塵一怔。
“若不是你,這些虎狼之藥,我或許會直接用在自己身上,后果不堪設(shè)想。是你用自己的命,為我和全村人試出了一條生路?!?
林景塵看著她,忽然笑了,慘白的臉上,那雙眼睛亮得驚人。
“鐘夫人,我們?nèi)缃?,算是朋友了吧??
鐘毓靈愣了愣,看著眼前這個豁出性命信她的人,她最終還是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
林景塵如釋重負(fù)地長出了一口氣,笑容也變得輕松起來:“既然是朋友,便不用這般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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