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從他深刻的皺紋里滾落,他挺直了佝僂的背,用盡全身力氣吼道:
“別說燒她,便是讓我這把老骨頭現(xiàn)在就跳進(jìn)這火堆里,也成!”
“也成!”
這兩個字如驚雷炸響,徹底震住了在場的所有人。再無人敢多說一句話。
鐘毓靈看向那老漢,對上他含淚的雙眼,微微頷首。
而后,她收回目光,冷然掃過面前的村民。
“我非妖女,但也并非圣人。今日所為,只為救命?!?
“不愿的,現(xiàn)在便可將自家親人的尸身帶走?!?
她的話鋒陡然一轉(zhuǎn)。
“但此后,你家但凡有人染病,我鐘毓靈,概不救治?!?
“你們,大可另請高明?!?
話音一落,她再不看眾人一眼,轉(zhuǎn)身便進(jìn)了身后那間臨時歇腳的屋子。
沈勵行看著她決絕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也懶洋洋地跟了進(jìn)去,順手“砰”地一聲帶上了門,將一村的驚懼與沉默盡數(shù)隔絕在外。
村民們呆呆地站在原地,唯一的聲響,是那堆烈火?;鹕嘭澙返靥蝮轮穸雅c尸身,發(fā)出“噼啪”的爆裂聲,焦臭與疫病腐敗的古怪氣味混雜在一起,熏得人幾欲作嘔。
可沒人離開,也沒人說話。
他們就這么看著,看著那些曾經(jīng)的鄰里、親人,在火中化為焦炭。這些被焚燒的,多是家中已無活口的可憐人,或是全家都被鐘毓靈隔離看護(hù)的人家。
還有些人,先前不信邪,將親人的尸體還停在家里,此刻,他們站在人群里,臉色在火光下忽明忽暗,心頭像是有兩只手在撕扯,一半是恐懼,一半是求生的欲望。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披頭散發(fā)的女人忽然開口。
她雙目無神,嘴里發(fā)出幽幽的聲音。
“我不管,我相公怕黑,我得陪著他,我不能讓他一個人走……”
她說完,也不看任何人,就那么晃晃悠悠地,朝著自家那間漆黑的茅屋走去。
她的離開像一個信號。
陸陸續(xù)續(xù),又有幾戶人家默默地轉(zhuǎn)身,拖著沉重的步子回了家。他們選擇了守著尸體,守著那份或許會帶來死亡的“情義”。
然而,更多的人留了下來。
一個滿臉胡茬的漢子猛地站起,赤紅著雙眼,轉(zhuǎn)身沖回自己家。片刻后,他竟真的將自家婆娘的尸首從門板上拖了出來,一步一頓,走向那團(tuán)烈火。
他沒有哭,只是在將尸體奮力推入火堆的瞬間,喉嚨里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悶吼。
火焰轟然暴漲,將他的臉映得猙獰。
“鐘大夫!”他嘶啞著嗓子,朝著木門方向喊,“俺聽你的!俺婆娘沒了,可俺還有倆娃!俺們……也想活!”
他的舉動像是點燃了引線。
又有幾個人,咬碎了牙,眼淚混著鼻涕,也從家里拖來了已經(jīng)僵硬的親人。他們將尸體丟進(jìn)火里,像是丟掉了過去,也像是在賭一個未來。
做完這一切,他們齊刷刷地跪在了那扇門前。
“我等愿意追隨鐘大夫!求大夫給條活路!”
林景塵看著這一幕,眼里不覺有淚光閃爍。他回頭復(fù)雜地看了一眼那扇依舊緊閉的屋門,然后轉(zhuǎn)身,對眾人道:“都起來吧!鐘大夫說了,要活命,就得聽她的。先把身上都消了毒,有病的,沒病的,都要分開安置!”
……
屋內(nèi)。
一張簡陋的木桌,一只粗糙的陶碗。
鐘毓靈走到桌前走下,給自己倒了碗水慢慢地喝著,仿佛門外那番動靜,不過是窗外的一陣風(fēng)。
沈勵行斜倚在門邊,一雙桃花眼漫不經(jīng)心地掃過她平靜的側(cè)臉,眼底的玩味卻越來越濃。
他輕笑一聲,打破了這片寂靜。
“嫂嫂真是好心性,對這群前一刻還想殺了你的蠢貨,也肯費(fèi)這番功夫。”他的聲音帶著慣有的懶散,卻字字如針,“依我看,不如一把火把這村子燒了干凈,也省得他們再給你添亂?!?
鐘毓靈將水碗放下,陶碗與桌面發(fā)出一聲清脆的磕碰聲。
她終于抬眼,看了眼沈勵行:“這群村民不識好歹,我留在這里,是為了救那些還有救的人?!?
她頓了頓,話鋒一轉(zhuǎn)。
“倒是金尊玉貴的國公府二公子,不回你的京城辦事,跑到這窮鄉(xiāng)僻壤的疫病窩里來,又是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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