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很多讀書人讀書讀到位高權重后,就認為剛?cè)岵亲笥曳暝?,認為中庸之道是趨吉避兇?!?
他的手放在方許肩膀上:“所以大哥還是要拜托你,你知我性情,便知我不退縮,若我萬一有事,照顧好你嫂子?!?
方許點頭:“大哥放心,你有事,我把嫂子當娘養(yǎng)。”
可他心中卻怎么會這樣想。
大哥有事?
大哥有事那就只能讓大嫂自己照顧自己了。
大哥若被那群人害死,他一定會在殊都大勢城殺一個血流成河出來。
......
回輪獄司的馬車上,郁壘始終在觀察那少年反應。
因為今天這少年,所有弱點都暴露出來了。
是的,他大哥李知儒夫婦就是他所有弱點。
皇帝這樣做是宣戰(zhàn),李知儒就是皇帝剛剛?cè)蚊南蠕h官。
先鋒官啊,打的都是最難最苦最危險的仗。
這少年一路上都沉默寡,一點兒都沒犯貧嘴,郁壘又怎么看不出是他心境。
“在想什么?”
郁壘問。
方許把視線從車窗外收回來,突然問了郁壘一個問題。
“諸葛有期才是陛下的先鋒官吧?!?
郁壘明顯怔了怔。
“以戴罪之身,為陛下開疆拓土?!?
方許像是自自語。
“他看起來是太后那邊的人,所有人都覺得他是,連太后都覺得是,所以太后死保他。”
方許說:“可若真是這樣,諸葛有期完全沒必要在招供的時候提及太后事后知情,只要他咬死了太后不知情,陛下怎么向太后宣戰(zhàn)?”
“我們有念師,確實可以探查諸葛有期內(nèi)心所思,可連崔昭正都能封住自己一部分記憶,諸葛有期會做不到?”
他看向郁壘:“諸葛有期和孫春園就是在故意赴死?!?
郁壘沒有回答。
方許好像也沒指望他回答。
“對呀,錯呀,正呀,邪呀.......有時候真的會糾纏在一起?!?
這是少年自己的感慨。
他對諸葛有期這個人,多了幾分認識。
若先帝不想死,想長生,作為先帝臣子,諸葛有期當然要盡全力去幫先帝。
哪怕手段確實殘忍,確實邪惡,可他身為人臣,且認可先帝的宏愿,那他在那個角度下就沒錯。
但他知道自己錯了。
所以在今日這場變局中,諸葛有期拿自己的命入局。
那,他在這一年內(nèi)拉了那么多人進靈胎丹案子,就不應該是圖財,也不應該是為自保。
想到這,方許心中多了幾分沉重。
郁壘此時才開口:“有些時候你以為自己看真切不一定是真切了,也許是迷霧,也許只是真相的一部分。”
“你有一雙天下人都沒有的眼睛,有著和當年圣人一樣的絕世瞳術,可是啊,圣人也看不穿人心?!?
他對少年笑了笑:“你覺得人的眼睛最大的作用是什么?”
方許想了好久都沒回答,因為他覺得司座這個問題一定很深奧。
“看準路。”
郁壘說:“看準路聽起來很簡單,可天下萬萬人,沒有幾個能看準的,有時候看準了,又因為走在路上看到了其他的而被影響,一轉(zhuǎn)彎走向別處。”
“看準難,始終看準更難,對于普通人來說,看準就走,不轉(zhuǎn)彎,不回頭,數(shù)十春秋篤定,基本上沒有人做到?!?
“對于不普通的人來說,看準了,不轉(zhuǎn)彎,不回頭,不是難做到,而是難有數(shù)十春秋?!?
他問:“你大哥是不是交代你保護好自己,照顧好你嫂子?!?
方許點頭:“是。”
郁壘問:“你怎么想?”
方許:“我是輪獄司的。”
郁壘看向少年眼神。
方許說:“巨老大在剛見我大哥的時候就說過,殺該殺的,保該保的,是輪獄司要做的事?!?
郁壘:“他話多,粗話更多?!?
方許看向郁壘。
郁壘也看他:“但沒說錯過?!?
方許揚眉,笑了。
然后他問:“所以諸葛有期和孫春園,并不是我認為的那么好?”
郁壘用少年自己的話回答了少年疑問。
“對呀,錯呀,正呀,邪呀,有些時候真的會糾纏在一起?!?
他閉上眼睛,修養(yǎng)精神。
他告訴少年:“世上萬物除了人之外,規(guī)則都簡單,不外強弱之分,強者吃肉,弱者為肉,而人之所以主宰世界........”
“有秩序,稱社會,是因為不斷有強者,不許百姓為魚肉,不讓其他強者把弱者當餐飯,吃干抹凈不吐骨頭,那這樣的強者一生,注定了都在戰(zhàn)斗?!?
方許問:“這樣的強者什么時候算贏?”
郁壘:“一直贏不了,所以一直斗。”
他此時睜開雙目:“不是這一千多年來只出了一位圣人,圣人其實代代都有,他們繼往圣之絕學,欲開萬世太平?!?
“世人眼淺只會津津樂道于權力之爭,覺得與自己無關,只是大人物斗法,皇帝輪流坐?!?
“卻不曾深思,有人愿意為他們出頭,為他們力斗,若不爭高權,若不坐高位,他們永世都是魚肉?!?
“天下凡民所得之普惠,都是有人在高處頭破血流爭來的斗來的,陛下傳承于先帝,你覺得,你敢追究先帝罪責,是你一人之作為?”
郁壘長長吐出一口氣:“陛下若不斗,你我連斗的地方都沒有?!?
一語謂少年:“若你能斗到比陛下更高處,其樂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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