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彪領命而去,腳步踩得虎虎生風,仿佛腳下不是青石板,而是曹化淳那張布滿褶皺的老臉。
書房里,隨著他身影的消失,那股子金戈鐵馬的肅殺之氣也隨之散去,只余下裊裊升起的茶香和窗外透進來的、愈發(fā)明亮的晨光。
“子房,計策雖好,但行此事者,需是個妙人?!绷譁Y重新坐下,目光落在柳如是身上,眼神里帶著幾分探究的笑意,“既要有錦衣衛(wèi)的雷霆手段,鎮(zhèn)得住場面;又要有市井游俠的玲瓏心思,懂得如何與三教九流打交道。既要讓他們聽話,又不能讓他們覺得是被刀架在脖子上逼著辦事,得讓他們心甘情愿,甚至感激涕零地為我所用?!?
他頓了頓,端起那杯尚有余溫的茶:“這個度,不好拿捏?!?
柳如是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淺淺的陰影,她用茶蓋輕輕撥弄著浮葉,聲音溫婉:“錢將軍是將軍的刀,鋒利,直接,用來sharen破敵,無往不利。但讓他去做穿針引線的繡活,確實是為難他了?!?
她抬起眼,眸光流轉,似有波光瀲滟:“不過,妾身倒是覺得,錢將軍此去,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妙效。”
“哦?”林淵來了興趣。
“將軍想,”柳如是輕聲分析道,“那些文人騷客,自詡風骨,最是瞧不上我們這等武人勛貴,更何況是聲名狼藉的錦衣衛(wèi)。若將軍派去的是一位翩翩公子,與他們吟詩作對,禮賢下士,他們固然會應承,心中卻難免會存著一絲‘文人相輕’的傲氣,覺得將軍亦不過是附庸風雅之輩,所作詩文,也未必會出全力?!?
“可錢將軍不同。”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的弧度,“他往那里一站,便是權勢最直接、最粗暴的化身。當這份粗暴的權勢,忽然彎下腰,遞給那些落魄書生一碗熱飯,一杯醇酒,甚至是一個重獲新生的機會時,這種沖擊,遠比文縐縐的禮遇要來得強烈百倍?!?
“那是一種被猛虎低下頭顱輕輕嗅聞的戰(zhàn)栗與錯愕。他們會怕,但怕過之后,便是狂喜。他們會明白,自己的筆,原來真的可以換來生路。到了那時,他們寫出來的東西,才會帶著最真切的情感,最有力量的筆鋒?!?
林淵聽著,眼中的贊許之色愈發(fā)濃郁。他發(fā)現(xiàn),柳如是看人看事,總能穿透表象,直抵人心最幽微的角落。
他哈哈一笑,滿心的陰霾徹底散去:“聽你這么一說,我倒有些期待錢彪這頭猛虎,能繡出怎樣一幅錦繡文章了?!?
……
北鎮(zhèn)撫司,詔獄。
這里是京城里,除了菜市口刑場外,離死亡最近的地方??諝庵谐D陱浡还蓳]之不去的霉味、血腥味和絕望的氣息。
最深處的一間牢房里,幾個穿著囚服、頭發(fā)亂得像鳥窩一樣的讀書人,正有氣無力地靠在墻角。他們就是林淵口中那些寫歪詩的“窮酸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