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城外的世界是絕望的灰色,那么此刻的北京城,就是一片死寂的黑。
街道上行人稀少,店鋪大多關(guān)著門,偶爾有幾個行人,也都低著頭,行色匆匆,臉上掛著菜色和麻木??諝庵袕浡还蓧阂值綐O致的氣氛,仿佛一口巨大的棺材,將所有人都罩在了里面。
當林淵的隊伍,帶著那十幾車觸目驚心的“戰(zhàn)利品”出現(xiàn)在長街上時,就像一滴滾油,滴進了這潭死水。
起初,是寂靜。
所有看到這支隊伍的人,都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臉上露出驚恐和不解的表情,紛紛躲到街道兩旁。
但很快,當他們看清了車上的人頭,聞到了那股刺鼻的石灰和血腥混合的味道時,驚恐變成了巨大的震驚。
“那……那是什么?”
“是人頭!天吶,好多人頭!”
一個在街角擺攤賣炊餅的老漢,顫顫巍巍地指著其中一顆人頭,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哭腔:“是‘三刀劉’!是他!化成灰我都認得!上個月,就是他帶人搶了我家的糧食,還打斷了我兒子的腿!”
他這一聲喊,像點燃了引線。
“那個獨眼的!是‘過山風’手下的‘豹子頭’!我見過他!他sharen不眨眼??!”
“他們……他們是去剿匪了?”
“是哪路兵馬?關(guān)寧鐵騎嗎?不像啊,穿得破破爛爛的……”
議論聲像是潮水一般,從街道的兩旁涌起,越來越響,越來越多的人從屋子里探出頭,匯集到街邊。
他們的目光,從那些匪徒的頭顱上,慢慢轉(zhuǎn)移到了那群沉默行進的新兵身上。他們看到了這些士兵臉上的疲憊和傷痕,看到了他們眼中尚未散盡的殺氣,更看到了他們挺得筆直的脊梁。
這和他們印象中那些只知道喝兵血、搶百姓的官軍,完全不一樣。
“這支兵,是誰帶的?”終于有人問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問。
狗剩聽到了。
他猛地勒住馬,轉(zhuǎn)過身,面對著街道兩旁成百上千的百姓。他清了清嗓子,用盡全身的力氣,吼出了那個在他心中已經(jīng)近乎神明的名字:
“錦衣衛(wèi)校尉,林淵!林大人!”
林淵!
這個名字,隨著狗剩的吼聲,瞬間傳遍了整條長街。
百姓們先是一愣,隨即爆發(fā)出更加猛烈的議論聲。
“林淵?是那個前陣子開倉放糧的林大人?”
“就是他!我領過他發(fā)的糧食!原來……原來他又去為我們剿匪了!”
“林青天!這才是真正的林青天??!”
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嫗,突然從人群中沖了出來,“撲通”一聲,跪倒在隊伍前,對著林淵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多謝林大人為我等除害啊!”
她這一跪,像是推倒了第一塊多米諾骨牌。
街道兩旁,黑壓壓的百姓,成片成片地跪了下去。
他們中有商販,有苦力,有讀書人,有婦孺。在這一刻,他們忘記了饑餓,忘記了恐懼,忘記了對未來的絕望。他們只是用最樸素、最真誠的方式,表達著對這位給他們帶來糧食,又為他們鏟除匪患的年輕官員的感激。
“林大人萬安!”
“多謝林大人!”
山呼海嘯般的感謝聲,匯成一股巨大的聲浪,沖刷著這條死氣沉沉的長街,也沖刷著每一個新兵的心。
他們看著眼前成百上千跪倒的百姓,聽著那一聲聲發(fā)自肺腑的感謝,許多人第一次挺起了胸膛。他們不再是人人唾棄的流民,不再是朝不保夕的螻蟻。
他們,是英雄。
周通看著眼前的景象,只覺得喉嚨發(fā)干,一股熱流直沖頭頂。他當了半輩子錦衣衛(wèi),見過百姓的恐懼,見過他們的憎恨,見過他們的麻木,卻從未見過……百姓對一個錦衣衛(wèi),如此發(fā)自內(nèi)心的擁戴和跪拜。
他看向林淵,發(fā)現(xiàn)林淵的臉上,依舊沒有什么表情。
可周通卻覺得,這一刻的林淵,比昨夜那個召喚天兵、主宰生死的他,更加令人敬畏。
隊伍在萬民的跪拜和歡呼中,緩緩前行。
這難得一見的場景,這亂世中久違的一場大勝,如同一道刺破陰霾的陽光,讓整座京城都為之震動。
消息像長了翅膀,飛快地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飛進了深宅大院,也飛向了那座紫禁城的最高處。
東廠衙門內(nèi),一個身穿蟒袍的太監(jiān),正捏著一盞茶,聽著手下的匯報,他細長的眼睛微微瞇起,蘭花指在茶杯蓋上輕輕地敲擊著,發(fā)出“噠、噠”的輕響。
而在皇城深處,一個面容憔悴、眼窩深陷的中年人,正批閱著雪片般飛來的災情奏報。當一個小太監(jiān)連滾帶爬地沖進大殿,帶著哭腔和喜悅尖聲喊出“大捷”二字時,他手中的朱筆,猛地一頓,在奏章上留下了一個刺眼的墨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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