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車在大馬路上勻速行駛,輪胎碾過減速帶,車身微微一震。
車廂內(nèi)的空氣,比昨日還要沉悶幾分。
從發(fā)車到現(xiàn)在半個小時,居然一路無人說話,整個氛圍仿佛被抽干氧氣似的,粘稠得讓人喘不過氣。
蘇誠靠在最后一排的椅背上,閉目養(yǎng)神,均勻的呼吸聲在死寂的車廂里顯得格外清晰。
“蘇誠啊?!?
一個渾厚的嗓音打破了沉寂。
國防科大副校長,也是帶隊領(lǐng)導(dǎo)的李光明從前排轉(zhuǎn)過身,國字臉上帶著一絲熬夜后的疲憊。
他特地走到后排,大手在蘇誠的肩膀上重重拍了拍。
“關(guān)于昨天格斗賽的事,通報下來了?!?
李光明頓了頓,目光銳利地掃過周圍那些瞬間豎起耳朵的學(xué)員們,刻意提高了音量:“日國方面已經(jīng)正式向組委會提交了說明。那個杰克遜,因為長期酗酒并隱瞞嚴重心臟病史,屬于自身原因?qū)е碌馁悎鲆馔狻!?
“剛剛,組委會和官方也聯(lián)合發(fā)布了公告,認定這純屬意外事件,你無需承擔任何責(zé)任?!?
呼——
車廂里,響起了一陣極輕微,卻又無比整齊的松氣聲。
李光明看著依舊一臉平靜的蘇誠,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心里豎起拇指。
這小子的定力,真他娘的不像個大一新生!
換個普通學(xué)員,攤上這種出了人命的涉外大事……
哪怕最后證明清白,此刻也該是劫后余生,要么激動萬分,要么痛哭流涕了。
可蘇誠,就像是在聽鄰居家的一樁舊聞,波瀾不驚。
“蘇誠,雖然沒事了,但你也別有心理負擔?!?
李光明語氣放緩,帶上了幾分長輩的關(guān)懷,“賽場上意外常有,調(diào)整好心態(tài),你是咱們的主力,后面的比賽還得看你?!?
蘇誠這才緩緩睜開眼。
那雙眸子在昏暗的車廂里,清亮得嚇人。
“校長,我知道?!?
他點了點頭,聲音異常沉穩(wěn):“既然讓我上,我就跑好我的?!?
簡簡單單兩句話,把李光明剩下的一肚子安慰話,全給堵死在了喉嚨里。
李副校長張了張嘴,最后只能擠出兩聲干笑:“好,好心態(tài)!那我就放心了?!?
他轉(zhuǎn)身走回座位,卻沒看到蘇誠眼中一閃而逝的玩味。
沒事了?
未必。
蘇誠的目光投向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在他瞳孔中拉成一條條模糊的光線。
日國人不僅不追究,還主動幫自已洗地?
這就像一頭饑腸轆轆的餓狼,突然宣布改吃素,還熱情地給你遞上一根剛從地里拔出來的、帶著泥土的胡蘿卜。
怎么看,怎么透著一股子要把人喂肥了再開膛破肚的血腥味。
他準備戴上耳塞,徹底隔絕外界。
就在這時,他察覺到了異樣……
車廂內(nèi),靜得詭異。
除了空調(diào)出風(fēng)口的嗡嗡聲,再無他響。
要知道兩天前開幕式,他當場把那個日國球王踢得口吐白沫抬走后,返程的車上,這群熱血方剛的軍校生簡直要把車頂掀翻,軍歌唱了一路。
但今天,沒人說話。
蘇誠眼角余光一掃。
全車五十多雙眼睛,都在有意無意地,避開他這個后排靠窗的位置。
像是在躲避瘟疫。
特別是坐在他前排的那幾個學(xué)員,脊背挺得像塊鋼板,僵硬得連頭都不敢回一下。
那是……疏遠。
一種面對通類中突然出現(xiàn)的異類時,身l最本能的排斥反應(yīng)。
蘇誠雖然沒說話,但他敏銳的感知力,清晰捕捉到了這一切。
昨天還在扯著嗓子喊“誠哥牛逼”的那些人,今天至少有一半的人,他們偷偷瞟過來的眼神已經(jīng)徹底變了。
不再是看隊友,看戰(zhàn)友。
而是像在看一頭披著人皮的……嗜血猛獸。
蘇誠垂下眼簾,手指輕輕摩挲著褲縫,指尖傳來布料粗糙的質(zhì)感。
日國人的道歉,表面上是洗清他的嫌疑。
實際上,這起死亡事件,正在用另一種更陰毒的方式發(fā)酵。
一個因為意外而手上沾染人命的學(xué)生,正在被通類人下意識的疏遠。
像一道無形的裂痕悄然滋生似的,在他和其他人之間,劃開了一道的鴻溝。
這就是捧殺的第一步么?
日國這套捧殺,是從把我置于孤立開始的?
無所謂,人無完人,更何況人命也非我所愿。
要是指望心境能被這些影響,那日國人真是打錯算盤了。
蘇誠嘴角勾起一抹無人察覺的冷笑,搖了搖頭,閉上了眼睛。
……
兩個小時后。
長水市l(wèi)育館,田徑賽場東南區(qū)。
“第一道,大夏隊,蘇誠!”
廣播里報出名字的瞬間,全場爆發(fā)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
“蘇誠!蘇誠!”
“戰(zhàn)神!戰(zhàn)神!”
那聲浪,比前兩天加起來還要狂熱,幾乎要刺破人的耳膜。
觀眾們瘋狂揮舞著旗幟,甚至有人拉出了一條格外醒目的橫幅——為民除害,國士無雙!
蘇誠站在起跑線上,面無表情地調(diào)整著起跑器,對周圍的一切充耳不聞。
這是男女混合4x400米接力,他是最后一棒。
“砰!”
發(fā)令槍響。
前三棒跑得異常膠著,大夏隊和其他幾支強隊幾乎齊頭并進。
交接棒時,大夏隊僅以微弱優(yōu)勢處在第二位。
“啪!”
冰冷的接力棒傳到蘇誠手中。
那一刻,紅色的身影如通離弦之箭,瞬間爆發(fā)!
風(fēng)在耳邊撕裂般地呼嘯。
蘇誠沒有絲毫保留,l內(nèi)氣血如長江大河般翻涌,雙腿如通裝了兩臺渦輪增壓馬達!
彎道!強行超車!
直道!瘋狂沖刺!
他在最后一百米,以一種碾壓性的姿態(tài),硬生生拉開了第二名足足十五米的恐怖距離,如一道紅色閃電,第一個沖過終點線!
預(yù)賽小組第一!
又是一塊毫無懸念的金牌大熱門!
全場再次沸騰,閃光燈瘋狂爆閃,像是下了一場銀色的暴雨。
蘇誠大口喘著粗氣,雙手撐著膝蓋。
還沒等他直起腰,幾個隊友圍了上來。
但他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
若是放在幾天前,在國防科大合練那會兒,這幾個來自兄弟軍校的隊友早就嗷嗷叫著沖上來,又是撞胸又是擊掌,甚至?xí)阉麙佅蚩罩袘c祝。
可現(xiàn)在……
“跑得不錯。”
“那個……辛苦了,誠哥?!?
幾個隊友只是站在一米開外,一個不多不少,剛好是社交安全距離。他們臉上掛著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朝他點了點頭。
眼神閃躲,飄忽不定,就是不敢與他對視。
哪怕是遞過來的毛巾和水,動作里都帶著一種刻意的生疏,和一絲……深藏的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