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儀被馮玉祥從紫禁城攆出來之后,在醇王府住過一段時間,第二年搬到天津租界,住在久負(fù)盛名的張園,兩年前才搬到靜園來住。

天津租界已于1929年被國民政府收回,但只是名義上的收回,這兒依然是外國人的天下,靜園就在原日租界范圍內(nèi),占地約兩千平方米,原是陸宗輿的宅子,名為乾園,溥儀搬來之后才改名靜園。

廢帝溥儀喜歡結(jié)交民國高官,各路名人也喜歡和小皇帝打交道,沾一沾皇家貴氣,陳子錕身為國防建設(shè)監(jiān)委會主席,現(xiàn)役陸軍一級上將,聲威顯赫,僅次于雄霸北方的張學(xué)良,再加上兩人多年間就相識,溥儀自然是要請他來做客的。

陳子錕攜三位夫人赴宴,靜園張燈結(jié)彩,好不熱鬧,大門前停了好多小轎車,守在門口的管家看到插著三星將旗的陳主席專車,飛奔回去報告,不大工夫,溥儀親自出門迎接。

這是一個二十來歲的瘦削年輕人,中等身材,戴著圓框近視鏡,油光的頭發(fā)從中間分開,考究的英國式晚禮服,锃亮的皮鞋,一口地道的英國腔：“歡迎,尊敬的陳主席?！?

陳子錕上前和他握手,介紹了自己的三位夫人。

姚依蕾十年前見過溥儀,那時候他還是個半大小子,如今已經(jīng)是大人了,但相貌卻沒多大改變,依然尖嘴猴腮,輕微猥瑣,她自然是沒什么可震驚的,從容的接受溥儀的吻手禮。

鑒冰也是風(fēng)輕云淡,她是上海煙花界出身,上海開埠早,洋人帶來的平等思想深入人心,對皇權(quán)不感冒。

夏小青就不一樣了,燕趙之地的草莽英雄,骨子里對皇帝還是充滿了敬畏的,要擱以前,能見皇帝一面就是八輩子燒高香,祖墳上冒青煙,可今兒這皇帝怎么看起來和想象的大不一樣啊。

在夏小青心目中,皇帝應(yīng)該是身穿明黃色龍袍,戴著紅纓大帽,掛著朝珠,身材高大氣宇軒昂,怎么居然是一副小男人模樣,這也罷了,可是身為大清皇帝,連辮子都沒有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她在這兒胡思亂想,旁人可不知道,簡單寒暄后大家進(jìn)了大廳,今天高朋滿座,盡是穿洋服的上流社會人士,西洋人東洋人,天津本地士紳賢達(dá),滿族遺老遺少,都來和陳子錕見禮,卑躬屈膝的極為客氣。

溥儀向陳子錕介紹了自己的兩位妻子,皇后婉容和淑妃文繡,二女儀容婉約,一看便是豪門閨秀,身上卻是西式裙裝,談吐也像受過新派教育的時髦人。

陳子錕一擺手,隨從呈上禮物,打開精美的包裝,是三塊玫瑰金的瑞士手表,一塊男款,兩塊女款。

“寶璣！太好了,我正想托人從上海帶呢,維克多,謝謝你。”溥儀很是興奮,愛不釋手,婉容和文繡也是見多識廣的人,知道這手表的名貴,笑語盈盈向陳子錕夫婦道謝。

“表哥,什么好禮物,讓我看一下?！睆呐赃厰D過來一個穿男裝的姑娘,二十四五歲年紀(jì),生的倒也清秀。

溥儀道：“這是肅親王的十四女,東珍,喜歡穿男裝,騎馬,和男孩子一樣的。”

東珍道：“我還喜歡駕駛飛機(jī)呢。”

陳子錕道：“哦,不知道十四格格擅長駕駛哪種型號的飛機(jī)？”

東珍眼波流動,在陳子錕身上流轉(zhuǎn),反問道：“您就是大名鼎鼎的陳昆吾上將吧?！?

陳子錕道：“正是在下,格格有何指教？”

東珍咯咯笑著,端著酒杯拉起婉容跑遠(yuǎn)了。

溥儀道：“東珍是個瘋丫頭,在日本生活多年,一點體統(tǒng)都沒有了,陳主席別介意,外面吵鬧,咱們內(nèi)室說話?！?

進(jìn)了書房,溥儀向陳子錕引見了一個六十歲的干瘦老頭。

“這位鄭孝胥先生,是我的書法老師?！?

陳子錕肅然起敬：“鄭先生的墨寶,在上海南京千金難求啊?！?

鄭孝胥客套一番,開始侃侃而談,無非是中國內(nèi)亂不止,非皇帝出山收拾局面不可,陳子錕當(dāng)場就黑了臉,溥儀察觀色,急忙制止鄭孝胥,岔開話題道：“我預(yù)備了幾樣小禮物,鄭老師去幫我取來?！?

不大工夫,別的傭人拿來幾個錦盒,陳子錕打開其中一個長條盒子,里面竟然是一把精美的寶刀,莫臥爾式白玉卷首刀柄上穿著明黃色絲絳,鎏金刀譚鏤空雕龍,刀身光潔無比,篆刻乾隆年制,寶騰,天子十七號的字樣,刀鞘是用金桃樹皮貼成,形似山紋甲。

“這是高宗皇帝御制寶刀,乃皇家珍藏至寶,寶刀贈英雄,還望上將軍笑納?！变邇x笑瞇瞇的說道。

陳子錕有心拒絕,卻無力開口,他知道溥儀打的什么主意,有心結(jié)交各路軍閥,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重新登基,面南背北么,可他實在喜歡這柄寶刀,愛不釋手,哪肯放下。

“那我就謝謝陛下賞賜了?！标愖渝K撫摸著寶刀,心中卻在感慨,好一個敗家子,出宮這些年,怕是把家底子都敗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