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皇城之內(nèi)，金鑾殿上，氣氛卻遠不如沈玉姝想象的那般輕松。

昭明帝高坐龍椅，面色沉凝地看著手中的軍報。

“陸寒琛初戰(zhàn)告捷，固然可喜。但他信中也提及，北垣城破之后，我軍糧草輜重損毀嚴重，如今三萬大軍，糧草僅能維持十日。諸位愛卿，誰可為朕分憂，解這燃眉之急？”

話音落下，殿內(nèi)一片寂靜。

押運糧草，聽著簡單，實則是個苦差事。

路途遙遠，北狄騎兵神出鬼沒，一旦被劫，那可是掉腦袋的大罪。

更何況，如今朝中誰不知道陸寒琛是個什么性子？

差事辦好了，功勞是他的；辦砸了，黑鍋就是你的。

眾人眼觀鼻，鼻觀心，皆不敢。

昭明帝的臉色愈發(fā)難看，冷哼一聲：“怎么？我大周朝堂，竟連一個敢為國出力的忠臣都沒有了嗎？！”

就在這時，一個清越卻帶著幾分虛弱的聲音響起。

“陛下。”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裴晏清自百官隊列中緩步而出。他今日穿了一身石青色的朝服，更襯得他面色蒼白，身形清瘦，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吹倒。

他走到殿中，先是劇烈地咳嗽了幾聲，用帕子掩著唇，待氣息稍平，才躬身行禮：“臣……咳咳……臣，舉薦一人?！?

昭明帝見是他，神色稍緩：“裴愛卿請講?！?

“臣舉薦，京營副將，趙承?！?

“趙承？”

這個名字一出，殿中頓時響起一陣細微的騷動。兵部尚書立刻出列，皺眉道：“世子殿下，趙承雖勇，但已閑置軍中多年，從未有過獨領(lǐng)一軍的經(jīng)驗，押運糧草事關(guān)重大，恐怕……他難以勝任?！?

立刻有附和之聲響起：“是啊，趙承此人，聽說性情剛直，不善變通，怕是會與陸將軍起沖突?！?

這些人，大多是陸寒琛在朝中的舊部或同僚。

裴晏清仿佛沒有聽到這些議論，只是抬起那雙瀲滟的桃花眼，望向龍椅上的皇帝，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整個大殿：“陛下，臣舉薦趙將軍，有三個理由?！?

“其一，趙將軍出身行伍，最知曉底層兵士之苦，由他押運糧草，絕不會出現(xiàn)克扣盤剝之事，能安軍心。”

“其二，五年前，平定西山蠻族叛亂，趙將軍曾以三千步兵，設(shè)伏于鷹愁澗，一夜之間，連破敵軍七座糧倉，斷其后路，最終兵不血刃，迫降三萬叛軍。此戰(zhàn)，足見其謀略與對后勤之道的精通?！?

“其三?！迸彡糖孱D了頓，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趙將軍與陸將軍，乃是同鄉(xiāng)，早年一同從軍，彼此……知根知底。”

最后四個字，他說得極輕，卻像一記重錘，砸在眾人心頭。

知根知底？

誰不知道，當(dāng)年趙承本有機會晉升，卻因一場“失察”之罪，被陸寒琛取而代之，從此一蹶不振！這哪里是知根知底，分明是宿怨已久！

讓一個與主帥有私怨的人去押送糧草……這裴世子，究竟是何居心？！

昭明帝的眼神也變得銳利起來，他盯著裴晏清，似乎想從他那張病弱無害的臉上看出些什么。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名內(nèi)侍高舉著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沖了進來：“陛下！北境八百里加急軍報！”

又一封？

眾人心中皆是一驚。

信函呈上，昭明帝拆開一看，臉色瞬間陰沉了下去。他將信紙重重拍在龍案上，怒道：“好！好一個陸寒琛！朕還未下旨，他倒先替朕做上主了！”

他將信紙扔給一旁的太監(jiān)：“念！”

太監(jiān)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撿起信，高聲念道：“罪臣陸寒琛叩請圣安。臣聞朝中有意遣趙承協(xié)理軍務(wù)，萬萬不可！趙承此人，雖有匹夫之勇，卻不善騎兵之陣，更無統(tǒng)籌全局之能！邊境之地，瞬息萬變，糧道即是命脈，若交由此等魯莽之人，無異于將三萬將士性命視同兒戲！臣懇請陛下三思，另擇良將！”

信中辭之激烈，態(tài)度之強硬，幾乎是在指著鼻子罵趙承無能，更是公然地干涉朝廷的任命！

殿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

方才還為陸寒琛說話的幾位大臣，此刻都低下了頭，額上滲出冷汗。

裴晏清卻像是早有所料，臉上不見絲毫意外。他甚至還低低地咳了兩聲，仿佛事不關(guān)己。

“呵?！闭衙鞯叟瓨O反笑，“不善騎兵之陣？裴愛卿，你怎么看？”

裴晏清再次躬身，從袖中取出一本奏疏，雙手奉上：“陛下，這是臣昨日連夜整理的，關(guān)于趙將軍過往的戰(zhàn)績。其中，便有永安十八年，他率八百輕騎，長途奔襲三百里，奇襲漠北王庭，斬首三千，一戰(zhàn)定乾坤的記錄。不知陸將軍所的‘不善騎兵之陣’，從何而來？”

他抬起頭，目光清亮，直視龍顏：“陛下，將在外，當(dāng)忠君之事，而非遙控朝堂，黨同伐異。陸將軍此舉，已然逾矩?！?

“至于說趙將軍魯莽……臣倒覺得，能將自身安危置之度外，為國奔襲三百里者，非魯莽，乃是忠勇！能為同袍之冤，憤而頂撞上司，被閑置五年而初心不改者，非魯莽，乃是剛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