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想過要與師昧明說，但又覺得不合適。

他從來沒有和師昧表白過，亦不清楚師昧心中對自己究竟是何種感情，如果貿(mào)然跑過去表示要撇清關(guān)系，那也太突兀、太自以為是了。

所以他最后想的是，慢慢淡掉。

師昧安靜地凝視著他，過了一會兒，說道：“你剛來死生之巔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我也無父無母，朋友不多，從此之后，我們就是一家人?！?

“……嗯?！?

“那你為什么變了？”

墨燃很是難過，他心中忽然也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樣疏離師昧。

自打從鬼界回來，他與師昧說過的話，加起來可曾超過百句？

曾經(jīng)是那樣形影不離的兩個人，如今卻漸行漸遠(yuǎn)，墨燃不由地猶豫，自己是不是做的太過了些。

他道：“對不起?！?

“……也沒什么好對不起的?！睅熋涟涯抗廪D(zhuǎn)開了，“算了吧，也就這樣了。”

“你別生氣了。你生氣，我……也不好受，你對我一直都很好?！?

師昧終于淡淡笑了一下：“我對你很好，那比起師尊呢？”

墨燃道：“這不一樣?！?

師昧望著遠(yuǎn)山青黛，說道：“我記得你以前跟我說過，我待你好，是給了你許多溫暖。那師尊呢？”

墨燃道：“他給了我命?！?

師昧良久不答，最后長嘆：“弗如也?！?

墨燃看他這樣，心里愈發(fā)不好受，說道：“本就沒有什么好比較的，人和人都是不一樣的，你——”

師昧沒有等他把話說完，側(cè)著面目，逆著風(fēng)，抬手拍了一下墨燃的胸膛：“好了，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其實我也不是那么計較的人，但你之前這樣誤會我，我真的很難過?！?

“嗯……”

“翻篇了吧，誰都別再想了?！?

墨燃黑眸溫潤，半晌點了點頭，幾乎是感激地：“好?！?

師昧身形修長，靠在舞劍坪的玉欄邊，他望著下面林葉瑟瑟，過了一會兒——

“回去吧?！?

“你那年想說什么？”

幾乎是同時開口，墨燃怔了一下：“哪年？”

師昧說：“天裂那年?！?

墨燃這才想起當(dāng)初彩蝶鎮(zhèn)天裂，自己那一句未曾說出口的表白，一時僵凝。

師昧道：“你當(dāng)初有一句話沒跟我說完，我不知道你想說什么，現(xiàn)在能問問你嗎？”

墨燃剛想回答，忽然聽得身后丹心殿傳來一聲巨響。

他與師昧臉色皆是一變，墨燃道：“是師尊那邊！”

師昧也無暇閑聊了，說道：“快回去看看?！?

兩人一同反身急掠回主殿方向，到了丹心殿門前，發(fā)現(xiàn)偌大的廣場上居然又多了第二只胖葫蘆。

墨燃驚道：“這又是個什么？！”

薛正雍掩面道：“酒色葫蘆?！?

“到底有幾只？！”

“兩只，一只酒，一只色。它們是并蒂雙生的?！毖φ汉喼鳖^都要炸了，“和玉衡斗酒的那只是弟弟，這會兒來的這只是哥哥?！?

墨燃眉心抽搐，過了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酒葫蘆喜歡和人斗酒，那色葫蘆……”他臉色發(fā)青地轉(zhuǎn)過去，瞅著那只滴溜溜繞打轉(zhuǎn)的桃紅色胖葫蘆。

薛正雍不無尷尬道：“色葫蘆能極盡天下誘惑之事，它只聽從最為純澈之人的命令?！?

墨燃扭頭道：“薛蒙??！”

師昧“咦”了一聲，說道：“薛蒙怎么不在？去哪里了？”

薛正雍指著那只色葫蘆：“……已經(jīng)在葫蘆里接受試煉了，他說要為玉衡分憂?！?

墨燃松了口氣：“那沒事，這世上如果連薛蒙都不純澈，那就沒有純澈的人了?！?

話音剛落，就聽到“砰”的一聲炸響。

薛蒙整個人被從色葫蘆的葫蘆口里噴了出來，重重跌在了人群中央，那動靜之大，眾人為之側(cè)目，連在和酒葫蘆喝酒的楚晚寧都跟著回過了頭。

師昧愕然道：“怎么了？”

另有人驚訝道：“該不會連少主都……”

“咳咳咳。”薛蒙漲紅著臉，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站起來，一雙眸子又怒又羞，朝著色葫蘆吼道，“你——你這妖孽，你你你、你臭不要臉??！”

墨燃來回打量，發(fā)薛蒙不知何時已換作了一套金紅色的吉袍，只覺得又是好笑又是好奇：“這是怎么回事？”

薛正雍只是扶額，簡直說不出話來。

師昧道：“這個我聽說過，色葫蘆其實并不是好色，而是癡情，它想找個世上最干凈，最癡心，心里沒有任何人的伴侶成親。據(jù)說被吸納進(jìn)葫蘆里的人，都會身處一室新房中。”

“……然后呢？”

“然后色葫蘆的元神就會變成新娘或者新郎的模樣，但無論新娘新郎，都是遮著面孔的，要等對方親手去揭開?！?

墨燃道：“揭開看到的是色葫蘆本尊嗎？”

“自然不是，揭開看到的東西會因人而異，如果有心上人，看到的就是心上人的模樣，如果沒有心上人，但是好色，據(jù)說看到的就會是……”師昧輕咳一聲，有些尷尬，“不著寸縷的絕色男子或者女子。只有最純澈的人，才能看到色葫蘆的本體模樣?！?

墨燃有些不可置信地轉(zhuǎn)頭看向在原地氣得冒青煙的薛蒙：“那薛蒙看到了什么？”

他實在無法相信薛蒙能有心上人，但也絕不信薛蒙眼里能看到什么赤條條的美女或者美男。

但薛蒙實打?qū)嵉谋簧J給扔出來了，并且看色葫蘆原地蹦蹦跳跳滾來滾去樂不可支的樣子，顯然還瞧了薛蒙好一通笑話。

師昧于心不忍，替薛蒙打圓場，說道：“可能是色葫蘆一時誤判……”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薛蒙掣出龍城，指著色葫蘆怒吼道：“你他媽居然變個我自己的幻象來迷惑我！你還讓幻象里的我穿女裝?。?！你、你狗破葫蘆?。∧隳懜倚呷栉遥。?！”

“……”死生之巔的許多弟子，包括墨燃在內(nèi)，寂靜須臾，想忍，但沒有忍住，全都哈哈哈地笑出了聲來。

最是自戀薛子明，孔雀開屏水仙照影，色葫蘆變出的新嫁娘，薛蒙一撩蓋頭，看到的居然是自己濃妝艷抹的臉——

“情理之中?！蹦急M力忍著，不讓自己笑得太夸張，中肯地點了點頭，“薛蒙當(dāng)個姑娘，應(yīng)當(dāng)是很漂亮了。”

他還沒樂完，就聽得薛正雍頭疼不已地喊了一聲：“玉衡，要不等擺平了酒葫蘆，這個色葫蘆，你也幫著給治治？”.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