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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這劇本走向,不對勁啊

他眼睛瞪大,眼白布滿血絲,瞳孔縮成一個點。他像木雕一樣杵在原地,一動不動。

什么?

他說什么?

全家?

全族?

變賣?

二三十萬兩?

這些詞在他腦海里沖撞,不成意義。這感覺超越了憤怒和驚恐,是荒謬。

齊泰也愣住了。

他撫須的手僵在半空,五指張開。

他手中的折扇脫手,“啪嗒”一聲,掉在石板上。

響聲劃破了庭院的寂靜。

他忘了呼吸,喉嚨像是被扼住。

他的臉色變了。先是漲紅,隨即血色褪盡,化作慘白。當(dāng)他意識到朱煐不是在開玩笑時,臉上又泛起鐵青。

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們轉(zhuǎn)動脖頸,視線在空中交匯,都從對方那震驚的眼眸中,確認(rèn)了一個事實。

他們沒有聽錯。

庭院里一片死寂。

不,不是死寂。

遠(yuǎn)處樹梢上,夏蟬正發(fā)出“嘶——嘶——”的鳴叫,那聲音此刻化作一根根鋼針,一下一下,刺入三人的耳膜,鉆進(jìn)他們混亂的腦髓。

那蟬鳴聲,仿佛在嘲笑著他們的愚蠢。

終于,一個聲音撕裂了寂靜。

“朱朱御史,你你說什么?”

是黃子澄。

他的嘴唇哆嗦,牙齒打顫,每個字都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聲音顫抖不成調(diào),尖銳又干澀。

他向前邁出一步,身體晃了一下,仿佛要確認(rèn)眼前說出這話的人,是否只是幻覺。

朱煐掃了他一眼。

那眼神,沒有憤怒,沒有得意,沒有溫度。

只有一種審視,就像在看一只掉進(jìn)陷阱里,還在掙扎的野獸。

“黃大人,你不是心系百姓嗎?”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

“怎么?”

一個停頓,帶來了巨大的壓力。

“不愿意掏錢救濟(jì)?”

朱煐的話,像鋼針釘入黃子澄的腦海。

一瞬間,周遭的聲音都消失了。

他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臟在擂鼓,血液沖上頭顱。

嗡——

耳鳴聲響起。

他看見朱煐的嘴唇還在開合,神情淡漠,仿佛在說一件小事。

可他說的是什么?

捐出全部家產(chǎn)?

這個念頭在黃子澄的腦子里炸開。他整個人都僵住了,思維被凍結(jié),唯有一股情緒從脊椎骨燒了上來。

那不是憤怒。

是羞辱。

他黃子澄,翰林學(xué)士,帝師。

他,與齊泰一道,為“社稷大義”,彈劾中興侯朱煐。

事敗,他們認(rèn)了。

今日,皇長孫朱允炆登門調(diào)停,他們給了面子,賠罪道歉。

甚至,連文人的風(fēng)骨,都已經(jīng)被他們踩在腳下。

他們已經(jīng)退到懸崖邊。

可朱煐做了什么?

他非但沒有罷手,反而抬起一腳,要將他們踹下深淵!

“咔?!?

骨節(jié)錯響。

黃子澄攥緊拳頭,指甲嵌入掌心,刺破了皮。

但這痛,不及心頭屈辱的萬分之一。

他臉頰的肌肉抽搐,血管賁張,臉漲成豬肝色。額角青筋跳動。

這哪里是化解干戈?

這是要將他們的臉皮剝下來,扔在地上,用腳踐踏!

這是誅心!

“朱御史!”

黃子澄的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他不敢相信,那番話是從眼前這個御史口中說出的。

“你可知自己在說什么?”

話音出口,他再也壓不住火,聲音拔高變調(diào),震得屋內(nèi)茶杯蓋發(fā)顫。

他雙目赤紅,死死盯著朱煐。

然而,朱煐甚至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身側(cè),一個身影動了。

張平原本靠在椅背上,此刻挺直腰桿,站了起來。

他一步跨到朱煐身前,高大的身軀帶著壓迫感,將黃子澄的視線完全隔斷。

“喲呵?”

張平雙手抱胸,身形投下陰影,將黃子澄籠罩。他歪著頭,斜著眼,上下打量著黃子澄。

“軟的不行,這是想來硬的了?”

他的聲音洪亮,帶著武人的粗豪,與這書房格格不入。

“怎么?當(dāng)我老大是泥捏的菩薩,沒點脾氣?”

“黃學(xué)士,齊尚書,”張平咧開嘴角,“你們剛才不還一口一個‘心系湖廣百姓’,‘為民請命’嗎?說得那叫一個大義凜然,感天動地?!?

他拖長了語調(diào)。

“既然你們這么心疼百姓,那我們侯爺給你們指條明路,有什么不對?”

“中興侯所,甚是在理啊。

一道慢悠悠的聲音,帶著幾分戲謔,從另一側(cè)飄了過來。

方孝孺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起身,手中那柄白玉折扇“唰”地一下展開,輕輕搖動著。

他踱著四方步,不緊不慢地走到場中,臉上掛著一抹看似溫和,實則比刀子還要鋒利的笑容。

“黃學(xué)士,齊尚書,你們二位可是我輩讀書人的楷模?!?

他先是恭維了一句,隨即話鋒一轉(zhuǎn),那語氣中的快意幾乎要溢出來。

“為了湖廣數(shù)千萬生靈,甘愿舍棄自己的萬貫家財,這是何等高風(fēng)亮節(jié)的義舉?此事若傳揚出去,必將名垂青史,萬古流芳啊。”

方孝孺的目光在黃子澄和齊泰難看到極點的臉上一一掃過,心中的郁結(jié)之氣,總算出了一口。

他忘不了。

永遠(yuǎn)也忘不了,當(dāng)初自己初入京城,懷著一腔報國熱血,是如何被眼前這兩個人當(dāng)成傻子,當(dāng)成棋子,當(dāng)成一把最好用的刀。

他們花巧語,搬弄是非,將自己推到朝堂之上,與朱煐針鋒相對。

若非朱煐手下留情,若非自己命大,恐怕墳頭的草都三尺高了。

方孝孺不怕死。

他連腦袋都可以不要。

可他不能容忍自己死得像個笑話,不能容忍被人當(dāng)槍使,用完就扔,死得毫無價值!

這筆賬,他一直記在心里。

今日,終于等到了連本帶利討回來的機(jī)會。

他搖著折扇,看著黃子澄那張漲紅的臉,心中只覺得無比的暢快。

“黃大人,齊大人,你們該不會是不愿意吧?”方孝孺故作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你們的誠意,難道就只在嘴上?”

這一唱一和,如同兩記響亮的耳光,左右開弓,狠狠地扇在了黃子澄和齊泰的臉上。

齊泰的臉色,也終于繃不住了。

他比黃子澄要沉得住氣,但此刻,那張素來以沉穩(wěn)示人的臉上,也浮現(xiàn)出一層鐵青。

他放在膝上的手收緊,指節(jié)泛白。

寒意從心底升起,蔓延至四肢。

他壓下喉頭的腥甜,吐出的字句帶著寒氣。

“朱御史,你太過了?!?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危險。

齊泰抬眼,目光鎖定在朱煐身上。

他明白了。

朱煐從沒想過和解。

今日的拜訪和道歉,是一場羞辱。

“誰能捐出全部家當(dāng)?”

齊泰的語速很慢,一字一頓地問。

“你這誠意,太大了!”

他的臉色變了。

眼神中的怒火被陰鷙取代。

他看透了朱煐的意圖。

這不是刁難,這是要他們的命。

“不就是全部家當(dāng)嗎?我捐?!?

朱煐的聲音不大,卻讓眾人心頭一震。

他沒有多余的動作,只是掃了齊泰一眼,眼神平靜。

“若是朝廷有需要,本官能將九族的家當(dāng)全捐了?!?

此一出,殿內(nèi)一靜。

風(fēng)停了,光也凝固了。

作為穿越者,朱煐內(nèi)心毫無波動,甚至想笑。

父母雙亡,宗族不可考。

這個身份讓他可以毫無顧忌。

至于錢?

他垂下眼簾,閃過一絲漠然。

這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他沒打算在大明朝久留,完成任務(wù)就走,金銀財寶留在這里也是無用。

與其讓它們在庫房里,不如拿出來,還能惡心一下眼前這兩個人。

朱煐心里盤算著,念頭通達(dá)。

他想通了,別人卻沒想通。

黃子澄:“”

齊泰:“”

兩人表情呆滯。

他們張著嘴,喉結(jié)滾動,說不出話。

他們準(zhǔn)備的招數(shù),都落空了。

他們被朱煐的態(tài)度鎮(zhèn)住了。

殿內(nèi)只剩下呼吸聲。

兩人啞口無,只能用目光瞪著朱煐。

反駁?

如何反駁?

他們的腦子一片空白。

這話換成別人說,他們有一百種方法可以駁斥對方沽名釣譽(yù)。

可說這話的人,是朱煐。

是那個敢拿九族性命做賭注的人。

兩人信了。

一個連性命都不在乎的人,會在乎家產(chǎn)?

一個念頭同時出現(xiàn)在黃子澄和齊泰的腦中。

他們查過朱煐的底細(xì)。

父母雙亡,是逃難的流民,祖籍和宗族都無從查考。

他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你捐全族資產(chǎn)?

你的全族就你一個人!

而且,你的資產(chǎn)是陛下賞賜的,從國庫出去又回到你手里!

你什么都沒捐!

黃子澄的臉皮抽搐,一股郁氣沖上頭頂,太陽穴直跳。

他感覺肺要氣炸了。

這分明就是在耍無賴!

用一句看似豪氣干云、大義凜然的話,把他們所有的攻勢都化解于無形,還順便把自己擺在了一個道德的制高點上。

偏偏他們還不能戳破。

一旦戳破,說你朱煐無親無故,捐個屁的全族。那不就等于承認(rèn)他們剛才用“全部家當(dāng)”來逼捐,本身就是一件上不得臺面的事嗎?

黃子澄的拳頭在寬大的袖袍下死死攥緊,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

他從未感到如此憋屈。

而在另一邊,朱允炆也已經(jīng)徹底僵住了。

他目光呆滯,愣在原地,嘴巴微微張著,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他的大腦,此刻已經(jīng)完全宕機(jī)。

看著場中這突如其來的驚天逆轉(zhuǎn),他有點懵。

不,這不對。

這劇本的走向,完全不對勁啊

發(fā)生了什么?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按照他腦中的預(yù)演,不應(yīng)該是自己這位皇太孫出面調(diào)停,雙方互相給個面子,然后將此前的恩怨一笑而過,大家你好我好,其樂融融嗎?

朱允炆的腦袋一時間轉(zhuǎn)不過彎來。

他還沒有從“朱煐一定會對自己畢恭畢敬”的幻想中走出來。

這沒有道理?。?

孤乃大明日后唯一的儲君人選,是板上釘釘?shù)奈磥硇戮?

你朱煐難道就沒有一點點顧忌孤的身份?難道就不想為自己的將來鋪路?

你現(xiàn)在得罪了孤,將來還想有好果子吃?

朱允炆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了朱煐的身上,帶著一絲審視,一絲困惑,還有一絲被冒犯的惱怒。

然后,他的視線越過朱煐,看到了他身后站著的兩個人。

一個是面無表情,卻隱隱透著一股子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張平。

另一個是神情肅穆,但眼神深處卻藏著一絲贊許的方孝孺。

看著這三個人站在一起的畫面。

朱允炆不由自主地抬手,扶住了自己的額頭。

一道驚雷在他混亂的腦海中劈過,終于讓他想明白了什么。

差點忘了。

差點忘了這三根名滿朝堂的攪屎棍,連皇爺爺那個現(xiàn)任皇帝都不怎么顧忌

自己不過是一個未來“有可能”的皇帝。

人家顧忌個毛啊

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涌上心頭,朱允炆在心中苦笑一聲,終于被迫認(rèn)清了這個殘酷的現(xiàn)實。

他再看向朱煐。

看著朱煐那副云淡風(fēng)輕,眼底卻藏著“你能奈我何”的挑釁表情。

朱允炆突然覺得,今天這趟,自己來得實在是太多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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