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建議，有人若有所思：“這五個雙方都信任的人，也肩負起了判斷這個真相是否該公之于眾的重任？”

“沒錯，”埃弗雷特三世表示贊同，“我可以承諾的是，無論我對你們選出的十個人選有怎樣的不滿，我都一定會將真相告知其中五位。”

在場五位王相互交換了視線，那些看不到彼此的王們也沒有人提出異議。這個方法確實不壞。

他們當(dāng)然希望自己能夠有資格知曉全部真相，但在這行干了這么久，他們也隱約能察覺到，有些真相確實絕不能公之于眾，更有一些真相確實是他們無法承受的。

雙方都沒有異議，接下來自然是選拔參與破譯工作的王。

大家報名很積極，但世界安全理事會并不需要這么多人參與。他們不止不希望這份文件的來歷被太多人知曉，同樣也不希望這份文件的內(nèi)容廣為人知。

他們自然要對報名者進行甄別、篩選。而一個大字都不認(rèn)識的喬木，在恬不知恥地報名后，自然也在頭一批就慘遭淘汰，還遭到了那名工作人員無情的嘲笑。對方顯然還在記他煽動對立的仇。

破譯工作被約定在半個月后。休·埃弗雷特三世并沒有讓入選的王們繼續(xù)遠程辦公，這個老頭嘴上說著行業(yè)失去存在的意義后，自己已經(jīng)人嫌狗不理了，但實際上還是頗有幾分能量的。

在世界安全理事會已經(jīng)注定了淪為第二批背鍋俠的當(dāng)下，這個世界安全理事會的終身高級顧問、先行者行業(yè)的締造者，依然能夠繞過世界聯(lián)合會，通過自己的路子將這些王從各個政治實體撈出來，齊聚一堂。

破譯工作進行到一半，矛盾就再次爆發(fā)了。

這和破譯工作的工序有關(guān)。這份神秘文件，是在各個次生宇宙文字的基礎(chǔ)上做了進一步的加密。先行者們認(rèn)識那些文字，卻不懂密碼學(xué)。

所以最后一步的密碼破譯工作，依然由埃弗雷特三世的人負責(zé)。這就意味著，只要他愿意，王們依然無法得知這份文件的具體內(nèi)容。

所以在進行到一半時，參與破譯的王們，就默契地集體罷工了。

然后，喬木終于見到了大名鼎鼎的休·埃弗雷特三世。

與他想象中的精神矍鑠、鶴發(fā)童顏不同，在王們強烈要求下親自現(xiàn)身參與談判的老人，形容枯槁、皮包骨頭，體型甚至還沒有身下的輪椅大，那副虛弱而憔悴的模樣，就算下一秒直接歸西，喬木都不會感到意外。

喬木完全無法將面前這個虛弱到極點的老人，與這段時間那個中氣十足的聲音聯(lián)系起來。

直到對方的高科技輪椅發(fā)出那個熟悉的聲音，他才意識到，這段時間以來的那個聲音，其實是轉(zhuǎn)述老人思想的電子合成音。

在場的王們，顯然也被埃弗雷特三世此刻的模樣嚇了一跳。

“你……還是不愿意接受行業(yè)手段的治療？”弗爾吉尼神色復(fù)雜地看著對方。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堅持，弗爾吉尼，不是嗎？”老人艱難地微微抬頭，渾濁的雙眼看向他，似乎還試著調(diào)皮地朝他眨眼。

但喬木不確定這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因為老人實在太蒼老、太虛弱了，整張枯槁的臉上布滿密密麻麻的老年斑與褶皺，實在看不出什么表情。

“放心好了，”垂朽的老人用健康而活潑的電子音說道，“在兌現(xiàn)對你們的承諾之前，我是不會死的，這一點我可以向你們保證?！?

“所以你沒打算利用完我們，就把我們一腳踹開？”戴維·羅森鮑姆冷聲問。

“戴維……”老人艱難地看向夢想王，“關(guān)于你的遭遇，我很抱歉。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也請你相信，一個了無牽掛、行將入土的老人……”

戴維的表情松動了，將頭扭向一邊，沒再說什么。

老人的出現(xiàn)仿佛成了定海神針。他沒給出任何承諾或具體方案，但王的罷工就這么自然而然地結(jié)束了，所有人再次順理成章地投入緊鑼密鼓的破譯工作，仿佛這幾日的沖突并不存在。

喬木在外面繼續(xù)搞事情激化矛盾的同時，也一直關(guān)注著這邊的進展。接下來沒有再發(fā)生任何意外，破譯工作順利進入了尾聲。

但就在喬木等著看那份文件的具體內(nèi)容時，休·埃弗雷特三世，卻毫無預(yù)兆地將五個王叫到了自己身邊。

五人……不止喬木和這五位王，其他看著五人被叫走的王們，也都意識到了要發(fā)生什么了。

“我知道這和約定的不太一樣，”老人沒有賣關(guān)子，在工作人員開啟多道保密手段并全部退出房間后，就直奔主題，“但我從這段時間的進展中，大約猜出了一些事情，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老人似乎想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但因為過度虛弱而失敗了。

“它們迫使我臨時決定更改順序，我需要在你們看到那份文件的真正內(nèi)容之前，先告訴你們文件背后的真相?！?

“為什么？按照原計劃，會有什么阻礙？”戴維·羅森鮑姆開口了，似乎比起真相，老人臨時更改決策的原因?qū)λ匾?

在場其他四位王并未制止他。

然而就是這個平平無奇的問題，竟然讓老人陷入了明顯的遲疑，也是接觸以來，喬木第一次在對方身上看到遲疑。

半晌，老人才再次開口：“因為我所料不錯的話，那份文件不是給我們的，而是給你們的……它的編撰方式，本身就是為了確保它不會被我們隱藏起來，確保你們一定會知曉其存在?！?

五位王不約而同地微微頷首。他們早就或遲或早察覺到了這一點。

“我的直覺告訴我，那份文件里的內(nèi)容，非常非常糟糕，糟糕到我們一定會竭盡全力反對、阻止，為此不惜一切代價……”

“為什么？”這次發(fā)問的是弗爾吉尼·科赫。

“因為戴維，”下定決心的老人，毫不遲疑地解釋，“我們必須承認(rèn)，從各方面來說，他都要是最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

“可那么多可選文字中，那份文件的編撰者偏偏選擇了所有王里，只有他擅長的虛靈語。不僅占據(jù)了最大的篇幅，還采用了復(fù)雜的語法……”

其他人紛紛看向戴維，他們都只負責(zé)自己那一份，對這種縱覽全局的情況還真不了解。

戴維則眉頭緊蹙：“你是說，這份文件的編撰者，在確保我能看到它？而且對方非常非常了解我們，甚至比你們都了解？”

幾乎所有調(diào)查員，都直接使用智腦提供的語文字服務(wù)，無需任何學(xué)習(xí)，也沒人會吃飽了撐的去學(xué)習(xí)那些東西。

所以他們掌握這些語文字，只能依靠長時間高頻率的使用，幫助大腦形成肌肉記憶。

這種情況下，哪個王擅長哪種次生宇宙文字，這種冷門的情報，別說世界安全理事會了，只怕他們自己都不清楚。畢竟沒人會吃飽了撐的在智腦徹底癱瘓后，依然去回憶并使用那些文字。

這種情況下，有人非常非常清楚這方面的情報，甚至能通過精心的謀劃布置，確保某個、某些王一定能夠接觸到這份文件……

這個結(jié)論對于這個眼下徹底被孤立的世界而，著實不妙。就如同一個在深夜的郊野落單的虛弱病患，完全不知道黑暗中窺視自己的視線在哪里、有多少。

更要命的還不止如此。按照埃弗雷特三世的說法，對方為什么要確保戴維必須知情，而不是其他人？

戴維相比他們，有什么特殊之處？在場幾人稍微一轉(zhuǎn)腦子就想到了最明顯的一點：曾經(jīng)最大的鴿派，此刻最激進的鷹牌，甚至行事風(fēng)格和恐怖分子已經(jīng)沒什么差別了。

如果一份文件必須確保戴維看到，那這份文件上的內(nèi)容……必然是相當(dāng)危險、邪惡的東西，危險邪惡到那個編撰者認(rèn)為，除了戴維，其他知情者很可能會達成一致，共同掩蓋這個秘密，讓這份文件永無天日。

“聽上去，這不是一個好的選擇……”弗爾吉尼忍不住嘀咕，其中包含規(guī)勸之意，毫不在意自己的摯友。

戴維瞥了他一眼，沒說什么。

埃弗雷特三世卻笑了：“我知道，既然我察覺到了這一點，就應(yīng)該直接反悔，盡可能向你們掩蓋真相，至少不該讓戴維接觸、相信上面的內(nèi)容?！?

“但我答應(yīng)過你們，我會讓你們知情、給你們真相，我答應(yīng)過你們……”老人輕輕嘆息，“最重要的是，我要死了?！?

房間中一片死寂，只有老人從肺里帶出來的摻雜著渾濁氣音的微弱呼吸。

“我能感覺到，我馬上就要死了，”他似乎沒察覺到其他五人的情緒，自顧自地說，“我這一輩子，替這個世界做了太多太多決定了，多到我自己都數(shù)不過來?！?

“最麻煩的是，”他嘟噥著，“被軟禁的那段時間，我閑來無事，一直在回顧、思考，在權(quán)衡那些決定，哪些是對的，哪些是錯的，哪些還有更好的……”

“你們知道最讓我絕望的是什么嗎？”他發(fā)出一聲無奈的輕笑，“不是我發(fā)現(xiàn)自己犯了多少致命的錯誤，而是……直到這一刻，我依然不知道哪些是對的、哪些是錯的?！?

“對于一個為整個世界掌舵的老人而，沒有什么能比這個更令人絕望的了，不是嗎？”

“所以你不敢再做決定了？”沉默良久，戴維輕聲開口，“恰逢死亡將至，于是你決定借機徹底脫身？”

“啊，別這樣，孩子……”埃弗雷特三世語氣中滿是無奈，“你起碼可以說，作為舊時代的枯骨，我正式將未來交給你們。雖然這個決定做得太晚了一些，但總比直到一聲不吭死掉都沒有任何交代要強，不是嗎？”

似乎是感受到對方語中不易察覺的、極其罕見的幾分軟弱與畏懼，戴維抿了抿嘴，沒再出聲。

良久，埃弗雷特三世才長長舒了口氣，輕聲卻真誠地說：“謝謝……”

在場五人依然沉默以對，但老人并不介意，反而迅速從剛才的情緒中擺脫出來。

“說回正事吧，那份文件背后的秘密，”一反之前的沉重，電子合成聲的語氣重新變得輕松而活潑，又不失莊重，“它的來歷。”

“它來自未來，是未來的我們發(fā)送給當(dāng)下我們的訊息。

“反物質(zhì)工廠，其實就是我們與未來或過去的通訊基站。”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