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幾天前,他們這么聚集,甚至還會被巡警揮舞警棍斥責、驅逐甚至毆打。但現在,巡警大多也病倒了。
看了眼匆匆躲遠的路人和蕭瑟的街道,觀月無奈嘆了口氣:“再這樣下去,實驗人員也得撤了?!?
自我定位為侍女的戀雪,一向緊緊跟著觀月——各種意義上。
此刻聽到“主母”略顯憂愁的話,她下意識出聲附和:“是呀,他們肯定不會冒險,實驗也要提前結束了……”
觀月瞥了對方一眼,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頭,正要說什么,身后的查爾斯開口了:
“全世界都鬧瘟疫,他們能去哪?他們技術那么先進,為什么不留下來一起研發(fā)特效藥呢?”
“已經試過了,”觀月?lián)u頭,“他們解析了病毒的rna……就是對病毒進行了深入研究,但沒有用。這種病毒的變異速度極快,短短幾天,他們已經采集到五種樣本了。這么大規(guī)模的傳染,這么夸張的變異速度,根本沒可能研發(fā)特效藥?!?
聽她這么說,查爾斯的心沉甸甸的,喃喃道:“就只能用人命去扛嗎?”
“這也是在所難免的吧?”佩妮婭沒心沒肺,自己沒病就渾不在意,兀自抬著手,欣賞著一個白大褂幫自己新涂的指甲油,“這么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戰(zhàn)后爆發(fā)瘟疫也是情理之中。歷史上類似的例子多了去了,總會過去的。”
觀月沒回答。
對這個判斷,研發(fā)部人員的結論非常悲觀:病毒的變異速度快到極其不正常,他們甚至都不敢將樣本帶回現實。這種情況下,誰也不知道“拿人命扛”這最樸實的手段能否有效。
如果無效……誰也不知道這個項目的現世,未來會發(fā)生什么。
“先回去吧,”她再次輕輕嘆息,“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雖然她只暗中確保xcution成員的健康,但那是因為她必須確保喬木在這個項目的收益。
如果有可能,她也想捎帶保護一下那些滅卻師。但那些家伙各個家大業(yè)大、社會關系極其復雜。一旦讓他們知道自己能夠治療瘟疫,挨個求上門,自己可吃不消。
但她的這種“自私”,不代表她對街上隨處可見的虛弱病人、一路上經常聽到的房屋中的慟哭聲無動于衷。
對新的同行而,這里既是項目世界,也是“異國他鄉(xiāng)”。他們對這里沒有絲毫共情與認同,所以能夠毫無心理負擔地肆意凌虐這個世界的皇族,對百姓的苦難也無動于衷,甚至毫不掩飾地幸災樂禍。
她不同,她來自日本,雖然不是這個日本,雖然不是這個時代,但高度雷同的文化背景,依然讓她不自覺地共情。
這里正在發(fā)生的苦難,讓她沉重的內心滿是悲傷。
“主母”心情不好,其他人自然不敢多。大家一路上都沉默不語、氣氛沉重。
回到金孔雀沙龍沒多久,大門就被人敲響了。
這一次,沒有人去開門。
佩妮婭最喜歡開門了。甚至自發(fā)擔任開門專員,徹底包攬了開門這份工作。尤其是喬木嚴禁她進食同伴的愧疚后,她就指望遇到個陌生人,三兩語勾起對方幾分愧疚,稍微緩解一下自己的饑渴。
可現在,就連她都不去碰大門了。不是因為怕被傳染,而是因為大家都知道門外是誰。
不是來尋求庇護的病人或流浪漢,而是看到他們這么多人進進出出,知道這里肯定食物充足,想來求些食物的人家。
這就是瘟疫帶來的另一個副作用:社會運行的崩壞。
而且這些來討食物的人家,大多有些權勢財富。畢竟金孔雀沙龍所在街區(qū)本就是富人居住區(qū),能在這里買房的本就是權貴。
現在連他們都免不了物資匱乏、餓肚子,情況之惡劣可想而知。
佩妮婭不會給他們開門,因為他們已經淪落到快活不下去的地步了。這個階段的人,什么心思都能生出來,唯獨生不出愧疚。
最初幾天有人上門討食物時,善良的戀雪提供了一些食物。
但這個舉動也導致越來越多的人聞訊趕來。即使她反復解釋他們也沒有那么多食物,這些人依然不信。
他們先是堵在門前苦苦哀求,見沒有效果,甚至嘗試爬到二樓、三樓,砸碎玻璃沖進來。
十幾名完現術者,豈會由得他們胡來?
可一番狠狠的教訓并沒有讓這群人退縮。他們見自己打不贏,干脆仗著自己的權勢人脈叫來巡警,狐假虎威。
巡警家也缺糧。
于是所有巡警都死了,所有緊跟著巡警想要搶占先機的人也都死了。剩下的人一哄而散。
但這群完現術者,沒幾個正常人。除了最初幾位是狛志考核通過并吸納的,后面這些都是自己湊上來的,其中不乏危險分子。
當天夜里,幾個之前叫囂得兇的圍攻者,莫名其妙全家暴斃。剩下的人聽說這個消息,全都嚇破了膽,頂著滿城瘟疫連夜搬家。
至此,金孔雀沙龍才重新迎來了平靜的生活。但這條街區(qū)也空了大半,更加荒涼了。
之后每天都有人鼓起勇氣上門討要食物,但沒人再為他們開門,他們也不敢再胡來。
畢竟那十幾具被掛在路燈上的巡警尸體,還是剩下的居民擔心瘟疫擴散,硬著頭皮找人清理的。
所以他們只會敲十幾分鐘的門,哭著說一些哀求的話,累了,也就自己散了。
但這一次不同,敲門聲持續(xù)了很久,足足有一個小時,敲得大廳中所有人都心煩意亂。
“我去趕他們走!”一名完現術者惱火地起身。
沒人阻止,也沒人支持。
那人大步流星離開大廳,然后是隱約的開門聲與怒斥聲,后面就聽不清了。這很正常,那群人都餓了好多天了,能穿過半天街區(qū)來到沙龍門前,已經是生命的奇跡了。
片刻后,關門聲響起。那名完現術者回到了大廳,懷中卻多了個東西。
一個嬰兒的襁褓。
他小心翼翼地抱著那個襁褓,站在大廳門口,有些手誤無措:“她說怕自己死后,孩子被別人……”
他沒說完,也無需說完。
留在客廳中的完現術者,面色都沉重了起來。
前不久才毫不留情殺了幾十人的他們,直到此刻,才感受到了生命的重量。
“要……留下來嗎?”有人猶豫地問,“老大不是說不許擅自放人進來嗎?要不送去福利院吧?”
“福利院?現在?”有人冷笑,“那還不如直接扔垃圾桶來的利索。扔遠點兒,省得腐爛了有味兒?!?
眾人面面相覷。
戀雪沉默著接過襁褓,看著里面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混過去了、已經明顯不再健康的嬰兒,眼中漸漸盈滿了淚水。
這個虛弱的孩子給了她勇氣:“我去找主母!”
“不必了。”觀月的聲音從樓梯拐角處傳來。
“主母……”
她抬手制止戀雪,凝視著對方懷中的嬰孩:“這個孩子就由你照顧吧?!?
戀雪臉上立刻綻放出驚喜的表情。
不等她出感謝、贊頌,觀月就轉向從頭到尾都沉默不語的薩姆爾,一張疊好的信紙如同活過來一般,自動飛到對方手中:“你去替我買這些東西?!?
薩姆爾也不客氣,直接打開對折的信紙,看著上面羅列的冷門物資與驚人的數量,疑惑地問:“這些……有什么用?”
“都是制作瘟疫特效藥的輔材?!?
其他人聞,紛紛訝然。
“您能治愈瘟疫?!”薩姆爾驚愕,但思維敏捷的他馬上就想明白了,忍不住苦笑,“我還真以為是我們完現術者體質特殊呢……”
“我們制作特效藥再分發(fā),效率太慢了,”他提議,“如果您打算出手的話,公開配方是個更好的選擇……”
觀月卻搖頭:“特效藥只有我能制造。這些輔料不是用來制藥的,是用來減輕我的消耗的?!?
想到自己那張已經布滿裂痕的飾神面具,她就心疼得喘不上氣。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