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唐蒙兩個字都沒來得及說完，辦公室門就被推開了。

喬木大大咧咧走進來，奇怪地打量著他，徑直走到他辦公桌對面坐下：“開個玩笑，怎么還生上氣了？”

唐蒙看見對方這副輕松的模樣就氣不打一處來。他深吸一口氣，又使勁吐出去，反復(fù)幾次，平復(fù)自己的情緒。

等他再看向喬木時，后者已經(jīng)擺出了一副嚴(yán)肅認真的姿態(tài)，這讓他很不習(xí)慣。

此時他才察覺到，比起大半年前的上一次見面，對方的氣質(zhì)有了極大的變化，多了某種不曾有過的氣勢。

如果說過去對方身上是頂尖調(diào)查員共有的自信，那此刻的對方，又多了幾分調(diào)查員通常并不具備的威嚴(yán)與專注。

‘這家伙已經(jīng)是一個真正的上位者了?！谶@個念頭不由自主地在唐蒙腦海中浮現(xiàn)。

“我臉上有東西？”見對方不停地打量自己，喬木好奇地問，“還是沒想好要說什么？”

唐蒙這才收斂心神，認真地說：“這次找你來，是為了你那個智翱。你在捅一個天大的簍子，你知道嗎？”

說完他就等著看喬木的反應(yīng)，可喬木卻完全沒有任何反饋，只是一副專注聆聽的表情。

喬木也在等，等了片刻，意識到對方并不是在醞釀，才催促：“繼續(xù)啊，你總得說出個具體原因吧？”

唐蒙被嗆得有點難受。如果是過去的對方，一定會插科打諢，或冷笑不屑，絞盡腦汁套自己的話?，F(xiàn)在的對方，卻只是順理成章地等一個理由。

那種半年不見，對方已經(jīng)截然不同了的感覺更加強烈了，一時讓他心思復(fù)雜無比。

唐蒙收斂心思，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而是自己先提出了疑問：“去年十月，你花了七萬多積分，兌換了積分商城的全部技術(shù)資料。這些資料你用在哪了？還剩多少？”

喬木神色如常：“項目世界，全都送給劇情人物了，一點沒剩。怎么了？”

唐蒙報以冷笑：“全部？哪個項目？哪個劇情人物？”

喬木報了一連串項目名稱和劇情人物名字，報完才不滿地問：“你是在調(diào)查我嗎？”

唐蒙繃著臉，沒回答。

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喬木報的，沒有一個是終結(jié)的項目，全都是沒終結(jié)的。這樣一來，所有證據(jù)早就隨著項目重置而煙消云散了。

對方明顯就是經(jīng)過《銀眼的魔女》項目后，知道他們有辦法前往終結(jié)后的世界，才故意這么說。

顯然，這小子沒說實話，在和他斗心眼。但他也沒有證據(jù)證明這一點。

見下馬威沒成功，唐蒙也不糾纏：“還記得齋普爾事件嗎？類似的事情重演了?！?

“什么時候？在哪？”喬木驚訝。

齋普爾事件鬧得很大，醞釀了一個多月才爆發(fā)出來，余波到現(xiàn)在都沒徹底結(jié)束。至少印度內(nèi)部還在為這件事搞清算，或者說傾軋。

最近這半年，他可完全沒聽說過類似的大新聞。

唐蒙面容嚴(yán)峻：“此刻，就在國內(nèi)?！?

喬木聞，悚然一驚，下意識坐直身子。但思索片刻，他的表情就不太好了。

“你唬我？”他面露冷笑，重新靠回椅背上，“嚇唬誰呢？”

現(xiàn)如今的他可不是一年前的他了。如果真有類似的大事，新內(nèi)外，有的是人會向他通風(fēng)報信。

“我有什么必要騙你？”唐蒙嘆了口氣，“這次的情形與上次很不一樣，比上次更隱蔽，卻也更危險。一不小心，這個世界就會萬劫不復(fù)?！?

喬木審視了對方片刻，覺得對方并沒有撒謊，便問：“那你打算告訴我嗎？還是要一直這么神神叨叨下去？”

唐蒙疲倦地捏了捏晴明穴：“你知道什么是相干性、差異度嗎？”

喬木心中一動，時隔一年，他又一次從他人口中聽到了這個概念。

他如實告知：“我聽說過差異度，但不知道什么意思，打聽了一圈也沒打聽到。”

“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咱們身處一場平行宇宙的戰(zhàn)爭吧？”見他點頭，對方又問，“那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為什么我們只有敵人，沒有盟友？”

“想過，”喬木點頭，如實回答，“我在遭遇平行宇宙……我就直說吧，真正的名稱應(yīng)該是并立宇宙，對吧？原生宇宙、并立宇宙、次生宇宙、后暴漲泡沫，這幾個概念我都知道了?！?

唐蒙瞪了他片刻，沒有驚訝，只是露出了苦笑：“我就知道，你才不是那種遇到敵人就直接干掉的性子……”

喬木則繼續(xù)說：“我在那次遭遇并立宇宙敵人的時候就知道了。當(dāng)時他們拿出了一塊手表，問我有沒有類似的東西。如果有，就和平共處；如果沒有，就格殺勿論?！?

唐蒙點了點頭，拉開旁邊的抽屜，從里面取出了一張硬質(zhì)塑料卡片：“我們的是這個?！?

喬木伸手接過卡片，前后打量了一下，發(fā)現(xiàn)就是白板一塊，什么都沒有，而且明顯不防曬。手中這張已經(jīng)有些泛黃了。

“卡片內(nèi)置傳感器和電源，”對方主動解釋，“感應(yīng)到一定距離內(nèi)的相同信號，就會釋放微電流脈沖?！?

“只有高階調(diào)查員有？”喬木立刻做出了推測。

唐蒙點了點頭，要回卡片放回抽屜里：“通常也用不上，反正我這張從來沒激活過，我聽說的只激活過一次。很多人已經(jīng)懶得帶這東西了。”

“我們的盟友這么少？”喬木調(diào)侃，“我是不是該擔(dān)憂自己的未來了？是不是該想辦法改換門庭、另擇明主了？”

“你做不到，”唐蒙笑了，半反擊半調(diào)侃，“你要是能跑，咱倆第一次見面后就該跑了，等不到現(xiàn)在?！?

喬木也笑了笑，沒反駁。

從對方這句話，他也確認了一點：唐蒙找他，是個人行為、自作主張，并不代表公司與高會。

唐蒙則不再說話，拿起自己的個人終端，在上面點點劃劃起來。喬木也不著急，在對面耐心等待著。

等了許久，唐蒙終于無奈地嘆了口氣，將個人終端隨手扔在桌子上：“接下來要告訴你的保密信息，我沒有豁免權(quán)。告訴你的同時，我會被腦干芯片不斷警告，直到徹底喪失行動能力，然后被風(fēng)控部帶走。希望你不要辜負我?！?

喬木聞皺起了眉頭：“有這個必要嗎？你可以給我點暗示，我自己去搞具體情報。這方面我很拿手?！?

唐蒙不滿地瞪了他一眼，才緩緩開口：“我就直奔主題吧，我們所在的同盟，或者說這場戰(zhàn)爭所有并立宇宙所在的同盟，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自我同盟?！?

說完他就停住了，愣怔了片刻，疑惑地摸了摸后脖頸，皺著眉頭問喬木：“你是不是這個也知道了？”

“不知道，這個確實頭一次聽說，”喬木搖頭，“自我同盟？聽上去怎么這么邪乎？自己和自己結(jié)盟？沒朋友嗎？”

唐蒙沒搭理他，又等待片刻，甚至還拿起個人終端查了一下空空如也的郵件箱，才小心翼翼地試探著繼續(xù)說：

“所謂自我同盟，就是平行宇宙之間自動組成聯(lián)盟。因為平行宇宙之間高度相似，所以才叫自我同盟?！?

說完他等了片刻，眉頭緊緊皺成了一團：腦干芯片沒有觸發(fā)？

他第一反應(yīng)是智腦終于癱瘓了，自己還是晚了一步。但拿起個人終端檢查了一下，沒有警訊，自我同盟數(shù)量也只比開會時少了幾十個而已。

智腦運行良好，就是說……

唐蒙的目光投向喬木：智腦授予了喬木了解自我同盟的權(quán)限？所以他的行為不被視為泄密？

可為什么？他勉強回憶了一下智腦關(guān)于這方面的協(xié)議，能記起來的條款非常少，能和現(xiàn)在這種情況對上的就更少了。

難道是對方無意中接觸過自我同盟的情報甚至……人員，只是對方自己并沒有意識到？但在智腦的判斷中，對對方保密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

見喬木一副好奇寶寶的表情，他知道這個疑惑今天是得不到解答了。

不過這也很好，至少他不用挨電擊，不用被強制收容、審訊，不用被處分甚至降職降薪了。

意識到自己逃過一劫，唐蒙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整個人都松弛下來了。

“我先問一句啊，”見對方回神，喬木才發(fā)問，“你說的平行宇宙，和我了解的平行宇宙，是一回事嗎？”

“是?！碧泼陕牰紱]聽就很痛快地點頭。

“就是說，”喬木更驚訝了，從筆筒拿出一支筆，放在手上停頓了一秒，然后又放了回去，像吃飽了撐得一樣，“我這一個‘要不要掰斷筆’的選擇，就創(chuàng)造了一個新的宇宙？一個新的盟友？”

“不是，沒這么簡單，”唐蒙搖頭，“不是任何小事的選擇都會創(chuàng)造平行宇宙，沒那么夸張。”

“我們對這方面的認知還很膚淺，但主流猜測是，平行宇宙的誕生，需要那個選擇、那個分支的影響足夠大才行?！?

喬木卻馬上皺起了眉頭，轉(zhuǎn)述了地獄中貝加龐克的話：“這不合理。物理是絕對客觀的。但影響大小并非客觀描述，而是人類自己的主觀定義。除非你在說這個世界是人擇原理?！?

唐蒙驚訝地看著他，忍不住感慨：“真是士別三日啊，你現(xiàn)在這么好學(xué)了？”

“我說了，我們的認識非常有限，”對方雙手一攤，“這么說吧，主流的猜測是，導(dǎo)致平行宇宙分裂的那個選擇、分支，和集體無意識有關(guān)。但具體如何相關(guān)，我們還不知道?！?

“那還是人擇原理嘛。”這話是喬木自己說的。

唐蒙搖頭：“不是只有人類才有集體無意識，動物也有，例如小貓生下來就會撲食，就喜歡刨沙子，這就是一種集體無意識對個體的影響。

“專家認為，就連植物、微生物也有，只是我們暫時沒發(fā)現(xiàn)。但一些項目中有稍微沾點邊的描述，你應(yīng)該見過?！?

喬木稍加思索就恍然：“《無形的死神》里面的死神？阿凡達的星球意識艾娃？”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碧泼牲c頭。

“所以沒有生命的宇宙，不會誕生平行宇宙？”見唐蒙點頭，喬木思索片刻，還是疑惑，“就算你這么說，哪怕制造平行宇宙再難，這么龐大的生命體，棋盤上放米粒，放到最后也是個天文數(shù)字了。平行宇宙總不可能有幾千億幾萬億個吧？”

“當(dāng)然了，幾萬億？開什么玩笑，”唐蒙笑了，停頓了一下，“那也太少了。”

“啊？”喬木傻眼了。

對方明顯很享受這一刻，緩緩說道：“計算出來的平行宇宙數(shù)量，是10^（10^115）個?！?

說著，他隨手在一張紙上寫下這個數(shù)字，展示給喬木看。

喬木的表情當(dāng)場就凝固了，認真審視著對方的表情，尋找著蛛絲馬跡：“你在逗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