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木坐在山坡上,看著遠處,那個已經不成人形的京樂佑仁,在那十二名家臣的逼迫下,跪在地上,如行尸走肉一般不停地勞作,任憑堅硬而鋒利的石頭,將自己搞得滿身傷口、鮮血淋漓。
喬木很清楚,這一個月以來,這家伙已經徹底扭曲、崩壞了。如果人的內心能夠在外表具象化,只怕此刻下面的,已經不是一個仿佛從集中營放出來的京樂佑仁,而是一頭難以名狀的怪物了。
這正是他要的。
“我現(xiàn)在終于明白你的感受了,要?!笨粗沁叄瑔棠镜膬刃膮s生不出一絲波瀾。
“這種行為是沒有意義的,”東仙要的聲音從他身后不遠處傳來,“這么做不會給這個世界帶來一絲溫暖,反而會讓我們自己墜入森寒地獄。”
“我知道,畢竟這可是我的心情,”喬木笑了,卻笑得很溫和,“但你也忘了,現(xiàn)在我是魔鬼,地獄可是我的舒適區(qū)。”
東仙要沉默良久,才緩緩說:“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會得到什么就好?!?
又過了許久,喬木才緩緩開口,埋怨道:“可我不知道啊……本來好好的一趟打前哨,怎么這么搞人心態(tài)啊?這個狗日的世界……”
沒有人回應他,身后早就沒了人影。
喬木深深嘆了口氣,緩緩站起身,拍了拍下半身的泥土,對著空無一人的周圍,冷聲道:“我就是見不到京樂春水本人了,是嗎?”
作為回應,十幾名死神憑空出現(xiàn),各個持刀,將他團團圍住。
“京樂大人身為八番隊隊長,豈可輕動?”為首中間人冷聲道,“對付宵小,有我等便足矣?!?
“你們?六番隊?”喬木歪著頭,看著對方的袖標,思索片刻恍然,“貴族專屬隊,確實對口?!?
說著,他忍不住冷笑:“京樂家是寧可家丑外揚,也不敢驚動京樂春水啊?”
對面那人卻不再回答,徑自宣判:“流民喬木,傷害上位貴族繼承人、侵犯貴族榮譽、殺害貴族家臣,罪大惡極、罪無可赦!依照中央四十六室所頒行相關法律條例,即刻就地正法!
“行刑人,六番隊副隊長,銀銀次郎!”
喬木看著這位“曾經的”同僚,冷笑著問:“這樣的話,我是可以正當防衛(wèi)的,對吧?你們死了的話,下一個會是誰?朽木銀鈴?總不能是山本元柳齋重國吧?”
“放肆!”
“大膽!”
一片怒喝聲響起。
“狂妄之徒,竟敢直呼總隊長名諱!”銀銀次郎滿臉怒容,“我這就將你斬殺于此!”
“點綴吧,銀蜻蜓!”
“消散吧,爍塵!”
“擊碎他,鐵巒!”
……
一個接一個始解,這次出動的留飯隊成員,竟然有一半是掌握始解的上位席官。
喬木歪著頭,看著他們一個個始解后,手持各式各樣的武器蠢蠢欲動,才兩手空空、不緊不慢地說:“殺光他們……死神?”
包圍的死神都愣了愣,看了看他空空如也的雙手,頓時大怒:“竟敢戲耍我等?!”
但話音剛落,銀銀次郎還沒來得及下令動手,一股巨大的力量便在他胸前憑空炸開。
如同被一座萬鈞山岳狠狠撞在胸口,他都沒反應過來,只覺得腦子嗡的炸開,整個人就倒飛了出去。
不過下一刻,一張金色的靈子網(wǎng)憑空出現(xiàn)在銀銀次郎身后。
是縛道之三十七·吊星!
銀銀次郎的身體狠狠撞在靈子網(wǎng)上,卻依舊沖勢不減,又帶著網(wǎng)飛出了幾十米,將整張靈子網(wǎng)扯到了極致,仿佛下一秒就會崩斷。
然而靈子網(wǎng)最終還是沒有被扯斷,穩(wěn)穩(wěn)地將銀銀次郎接住,卸去了所有的力量,將他緩緩落在地上。
其他席官都驚呆了,他們完全沒看到眼前這個僭越之人是如何出手的!
但護廷十三隊的榮耀,還是讓他們在片刻的猶豫后,選擇了繼續(xù)戰(zhàn)斗。
“夠了!”下一秒,伴隨著一聲熟悉的呵斥,一道強烈的旋風憑空卷起,夾雜著猛烈靈壓的風,將一眾上位席官毫無反抗能力地吹飛出去。
緊接著,一個人影出現(xiàn)在喬木幾米開外的空地上。
那是熟悉的斗笠,與熟悉的花棉襖。
八番隊隊長,京樂春水!
將銀銀次郎擊飛后就沒再有過任何動作的喬木,此刻依然站在那里,既沒有進攻,也沒有戒備,只是冷冷注視著新來者,等待對方表明態(tài)度。
“京樂大人?”從地上爬起來的六番隊席官們,認出來者身份后,紛紛大喜,“就是這個悖逆之徒,傷害了貴家的佑仁少爺!”
“京樂隊長大人,還請立刻拿下這個……”
“夠了!”京樂春水怒喝一聲,嚇了眾多席官一跳。
他扭頭看向遠處山坡下的勞動現(xiàn)場。這里這么大的動靜,已經驚動了很多人。不少京樂家仆都心驚膽戰(zhàn)地往這邊眺望。
只有一個身影,跪在地上,如行尸走肉一般,對這邊的動靜不聞不問。
沒有人知道看到這一幕的京樂春水在想什么,他只是看了兩眼,就將收回的視線投向喬木,神色復雜地輕聲問道:“這位小哥,請問……多少人?”
喬木冷聲道:“不算傷者,41戶,102人。要他們的名字嗎?”
聽到這個數(shù)字,京樂春水的視線如同被灼傷了一般地挪開:“不,不必了……”
半晌,他才又小心地說:“我會帶他回去,嚴加懲戒……”
這語氣,仿佛在請求,又仿佛在致歉,驚呆了全員貴族出身的六番隊所有人。
喬木看著對方,很久很久,久到京樂斗以為他不會再說話了,才突然開口:“沒必要,他已經廢了。”
但這一次,他的語氣反而平靜了下來,其中蘊含的所有情緒都消失了,仿佛他們之間只是陌生人閑聊而已。
京樂默然片刻,心中無聲嘆息,但還是摘下頭上的斗笠,向喬木深深鞠躬:“真的非常抱歉!”
“京樂大人!”周圍的六番隊席官們更加震驚了。
喬木卻平靜地搖頭:“我不認識他們,他們也沒有別的親人了?!?
沒有人會接受你的道歉。
京樂春水的身體輕輕顫抖了一下。
他還想說什么,卻又不知該說什么,嘴也如同被粘住一般,怎么也張不開。
就在這時,身后突然傳來緊張的呼喊:“京樂大人!銀大人他……”
京樂春水心中一驚,也顧不上向喬木謝罪了,一個嫻熟的瞬步,出現(xiàn)在銀銀次郎身邊。
此刻的銀銀次郎雙眼緊閉,七竅出血,胸口的起伏幾乎已經看不出來了。
看到對方的第一眼,甚至都無需進一步查看,京樂春水就確定,這位六番隊的副隊長,沒救了。
如果四番隊的卯之花前輩在,或許還有救。但即使是他,也不可能跨越幾十個區(qū),將卯之花前輩立刻拽過來。
一名上位貴族繼承人遭到前所未有的羞辱,甚至精神被折磨、擊垮。而貴族專屬隊的副隊長,也戰(zhàn)死于此……
一想到這兩條必將引發(fā)的腥風血雨,京樂春水的心,就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死死攥住,瘋狂想要捏爆一樣。
就在他大腦飛速運轉,思考如何避免接下來的災難時,他的面前景色一變。
昏暗的天空與龜裂的土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卻是熟悉的建筑。
在一陣驚駭?shù)捏@呼聲中,京樂春水看著對面那無比熟悉的四番隊隊社,難以置信地使勁眨了眨眼睛。
“他不是要死了嗎?”身后,喬木冷漠的聲音將他喚醒。
他猛地扭頭看向那個神秘的流魂。
空間鬼道?不,這絕非鬼道,因為沒有任何靈壓波動。
而且在鬼道之中,空間移動也是絕對的禁術,一千年來,他從未見過、聽過有哪位死神成功施展過這種級別的鬼道!
這是什么手段?聞所未聞!
“他要死了?!?
京樂春水一個激靈,只來得及丟下一句“多謝”,就抱起銀銀次郎癱軟的身體,沖進空間門,向卯之花烈靈壓所在沖去。
這一側,六番隊其余席官或是同樣驚駭?shù)刈⒁曋鴨棠荆蚴敲婷嫦嘤U。
他們沒想到,一次無比“正義”的征伐,竟然會以這種方式草草收場。
猶豫再三,他們還是沒能說出什么,也不敢再做什么,只是去下面將沒個人形的京樂佑仁回收了,狼狽地穿過那個被不少四番隊隊員發(fā)現(xiàn)并好奇打量的空間門。
在最后一個死神穿過后,空間門就在他們身后,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只留下四番隊隊舍中,一群死神驚疑不定。
門的另一邊,喬木緩緩坐在地上,只感到全身無力。
這邊,102個平民,毫無理由地慘死了。
那邊,罪魁禍首將得到最好的治療與照料,甚至不會受到監(jiān)禁之外的任何懲罰。
哪怕是監(jiān)禁,恐怕也會因為傷情,被酌情在家執(zhí)行、由其父母監(jiān)督吧?
就算如此,京樂春水與他的同伴,也要用盡全力,才有可能阻止中央四十六室對喬木、戌吊進行進一步的“依法制裁”。
喬木兩世為人,此時此刻,終于明白語文課本中那簡單的“吃人”二字,是怎么來的了。
任何圖文、音影,都不及親身經歷后思想沖擊的萬一。
他直接一頭平躺在干涸的山坡上,怔怔地看著漫天昏暗的烏云,內心久久得不到寧靜。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我終于明白你的感受了,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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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魂街西一區(qū),芳賀。
志波宅邸。
“你就是那個擊敗銀銀次郎的家伙?”一個孩童抱著懷中的野豬幼崽,好奇地瞪著貿然來訪的客人,“那你有我哥哥強嗎?”
“巖鷲!”走在最前面帶路的志波海燕聞,回頭瞪了弟弟一眼,朝喬木歉意地說,“抱歉,這孩子太失禮了?!?
“沒關系,”喬木毫不介意地笑了笑,又低頭對志波巖鷲一本正經地說,“我比你哥哥強?!?
巖鷲驚呆了,海燕也傻眼了。
隨后反應過來的巖鷲,猛地往后一跳,指著喬木就氣得哇啦哇啦亂叫:“你吹牛!你竟然敢瞧不起我哥哥……我要和你決斗!”
“先拿到斬魄刀再說吧,笨蛋!”海燕輕輕一拳砸在巖鷲頭頂,寵溺地訓斥了一句。
他并沒有用力,但附帶著靈壓的輕輕一拳,依然疼得后者捂著腦殼,眼角擠出淚滴。
志波海燕再次向喬木致歉:“抱歉,讓您見笑了,這孩子被我們慣壞了?!?
喬木很想說并沒有,你們夫妻倆,和你的妹妹,將這個幼弟教育得很好,讓他能夠在志波家族被百般排擠、欺凌的一百年后,依然維持一顆赤誠之心。
趕走志波巖鷲,兩人入座,待女主人志波都上茶后,喬木才正式說起自己此番的來意。
“借種子?”志波海燕略顯驚訝,又若有所思,“這么說,傳是真的?你真的在戌吊組織墾荒?”
喬木點頭,又主動解釋:“我這一次需要的種子數(shù)量不多,但需要盡可能多的品種,因為是用作實驗的。戌吊的幻境并不適合耕作,我想試著培育能夠適應大數(shù)區(qū)幻境的新品種?!?
“當然可以!也別說借了,當做我送你的見面禮好了,”志波海燕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豪爽地拍著胸脯,“不過我家并不耕作,沒有儲備種子的習慣,還請容我去籌措一二?!?
尸魂界可沒有什么種子商人。傳統(tǒng)小農社會,都是農民自己留種,地主也會儲備一批用來借貸。
種子商是現(xiàn)代農業(yè)的產物,因為現(xiàn)代農業(yè)手段培育出的很多優(yōu)質品種都是三倍體,無法留種。
喬木一開始沒想過向人求助,他本打算找個貴族,直接“取”點兒走。但他發(fā)現(xiàn),自己那點可憐的農業(yè)知識,甚至都不知道種子應該放在哪里。
而經過之前那么一鬧,他也不好再給那些貴族更多對付他的口實了。
志波海燕真的讓家仆去交好的各家借種子去了,這不是幾個小時就能搞定的,畢竟這里不是瀞靈廷,而是流魂街西一區(qū)郊外,各家都是獨居在自己土地周圍。
喬木也順理成章地同意借宿一宿。
曾經的項目中,喬木畢業(yè)后就立刻外放了,等他再回到瀞靈廷時,志波海燕已經戰(zhàn)死了。自始至終他都沒機會與對方見上一面。
這一次他發(fā)現(xiàn),志波海燕是一個開朗而真誠的人,而且他是十三番隊席官,經常常駐現(xiàn)世,很多觀念都深受現(xiàn)世的影響。
兩人聊得非常開心,甚至都忘記了時間,直到女主人志波都通知他們開飯,兩人才恍然醒悟,天竟然已經黑了。
兩人也不禁相視莞爾。
“他為什么要留下吃飯???!”一走進餐廳,志波巖鷲就不滿地指著喬木質問。
顯然,喬木這個“對大哥不敬”的家伙,這個將大哥視為偶像的小鬼,心中很是憤恨。
“巖鷲!”志波海燕慌亂而惱怒地呵斥。
“巖鷲……”志波都的責備寵溺而嗔怪。
“本來就是啦!”巖鷲一臉厭棄地揮著手,則鐵了心要將討厭鬼趕走,“我們志波家可不像那些貴族,沒有多余的糧食給討厭……鬼……”
海燕還沒來得及揍他,巖鷲的聲音已經越來越小、越來越遲疑。
他呆呆地看著那個討厭鬼遞到他面前的東西,猶豫著問:“這……這是?”
“淺打,”喬木說著,將那把淺打塞進對方懷中,“我可沒有蹭吃蹭喝哦,這把淺打就是我借宿的報酬。”
“喬木!”海燕大驚失色,就要拒絕。
喬木卻攔住了他:“你送了我種子,我當然也要禮尚往來。戌吊很窮,實在沒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就用這把淺打當做見面禮吧。”
說著他低頭看了眼巖鷲,這小鬼正笨拙地將快趕上自己身高的淺打豎在地上,勉強扶住,細細打量。
他又補充道:“只要你不嫌棄上面的京樂家家徽?!?
“大哥?”巖鷲自然也知道不能隨便收他人禮物,抬頭眼巴巴地看向海燕,眼神、語氣中都是渴望與哀求。
淺打,可不是那些流魂街鐵匠打造的普通兵器。
淺打的來歷,哪怕在護廷十三隊內部都是個謎,整個尸魂界知道這個秘密的寥寥無幾。
但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從真央靈術院順利畢業(yè)的死神,以及五大貴族、上位貴族的家臣,才有資格獲得屬于自己的淺打,有機會創(chuàng)造屬于自己的斬魄刀。
所以在尸魂界,淺打,是有價無市的寶物。
志波家名義上是五大貴族,可實際上早就逐漸沒落了,牌面與影響力甚至比不上很多下位貴族。
哪怕是繼承志波之名、身為十三番隊上位席官的海燕夫妻二人,都沒有能力違規(guī)給自家幼弟搞一把淺打。
看著幼弟這副模樣,海燕心中一軟,拒絕的話也說不出口了,只好苦笑著點頭。
前一秒還一臉哀求的巖鷲,立刻激動地揮舞拳頭高高躍起,然后將那把淺打死死摟在懷里,就要往外走。
臨走前,他還不忘認真對喬木說:“你很好!本大爺允許你在我家借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