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了?什么叫不見了?!”霍秀秀一邊往自己身上綁繩子,一邊急促地質(zhì)問。
喬木則心中生奇,走過去抬頭看了一眼。
原本屋頂上應(yīng)該有一個一人寬的口子,那是工程設(shè)計特意留出來的緊急逃生通道。
那條口子再往上便是足足十米厚的沙層,雖然不知道這里的工作人員當(dāng)初是打算如何從下面挖穿那十米黃沙的,但至少此刻已經(jīng)被他們用一圈圈鐵皮箍成的空心鐵桶給挖出了一條通道。
現(xiàn)在,這個口子消失了。
喬木低下頭,看著地上一片散落的沙子和一根幾米長的繩子。沙子是他們從外面打開出入口時漏進來的;繩子,自然就是他們降下來的那根。
他瞥了眼已經(jīng)徹底失了魂的齊三才,回身對霍秀秀說:“有人把通道關(guān)上了?!?
正在給霍仙姑穿繩子的霍秀秀,整個人瞬間就僵住了。
僵了幾秒鐘,她又開始給霍仙姑穿繩子,一不發(fā)。
反倒是齊三才馬上回過神來,慌亂地四處尋覓:“開關(guān)呢?這屋子里肯定有開關(guān)!咱們找著開關(guān)就能出去!”
喬木沒理會他,而是把安娜叫過來,指了指上面。
安娜的行動很利落,她找了兩截繩子,將兩把匕首死死捆在自己鞋底,手中也握著兩把匕首,然后幾腳將一把匕首揣進墻壁,用這種方法,一步一步地開始攀爬。
短短幾分鐘,她就在所有人充滿期待的注視下,爬上了房頂。
但她沒有去撬那層鐵板機關(guān),而是用匕首用力敲了敲。
聲音異常得悶。
安娜搖了搖頭,雙手一推屋頂,雙腳的匕首拔了出來,整個人向地面墜落,然后一個漂亮的后空翻,穩(wěn)穩(wěn)落在地上。
喬木本來還想接她一下,都伸出雙手了,結(jié)果沒用上。
“上面被沙子蓋住了,很厚?!卑材绕鹕磔p聲道。
房間中一片死寂,齊三才呆立在那里,整個人都陷入了某種很呆滯的狀態(tài),全身上下散發(fā)著說不出的絕望氣息。
上面的通道是鐵桶隔出來的,現(xiàn)在被黃沙封住了,就說明有人從上面撤掉了鐵桶,不打算讓他們出來了。
或者是單純地害怕那堆頭發(fā)從這里出去……
只可能是事發(fā)時在這個房間中,及時逃出去的人干的。
但留在外面的人,肯定也持支持、至少默許的態(tài)度。
喬木看向霍秀秀,對方一直沒有說話,而是繼續(xù)給霍仙姑身上穿繩子。
他走過去,從身后按住對方的肩膀:“冷靜一點,通道被堵死了,咱們打不開,不可能從這邊出去?!?
“我知道,安娜說的我聽見了,”沒想到霍秀秀嘶啞的聲音卻異常冷靜,“我沒指望從這里出去,但咱們得盡快找別的出口。我奶奶這一路肯定得我來背?!?
喬木眉毛微微揚起。
雖然看不見對方此刻的表情,但他有種感覺:只是這短短的半個小時,甚至短短的幾分鐘,這個前一天還被霍仙姑護在霍家城堡里的小丫頭,就以驚人的速度成長、成熟起來了。
這大概就是壓力、責(zé)任心的威力。
但他還是探手握住了對方手中的繩子,阻止對方:“先別著急,咱們要在這里休整一下,不然后面撐不住。你都撐不住了,你奶奶怎么辦?”
這一次,霍秀秀聽話了。
就在霍秀秀解繩子的時候,房間那個堆滿亂七八糟裝備的角落中,突然傳出幾聲極其沉悶的咳嗽。
所有人一驚,立刻戒備起來。
“誰?出來!”喬木槍支上膛,“否則我開槍了!”
幾秒后,一個怯生生又沉悶悶的聲音傳來:“是……喬老板嗎?”
“出來!”喬木不為所動,呵斥道。
“好好好,我出來我出來,別開槍,自己人!”那聲音說著,在安娜的手電燈光下,他們就看到一個巨大的包裹蠕動著,一只手指頭從拉鏈里面探出來,略顯艱難地推開了拉鎖。
然后,在一片黃塵飛舞中,一個人從里面爬了起來。
喬木立刻認出了對方:是他們搜救時最先發(fā)現(xiàn)的,那個受了傷的霍彪。
霍彪此時的狼狽與惶恐不比他們少??戳怂种械臉屢谎?,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但看到霍秀秀的瞬間,立刻就松了口氣。
“太好了,姥姥和秀秀也在……”徹底放松下來的霍彪,一屁股坐在地上,“我還以為我這次要交代在這兒了……”
說著,他就開始翻騰身旁的行李,找出幾瓶水,猛灌了一瓶后,開始給自己洗臉、洗眼睛。
洗完眼睛,他才一邊擦拭身體,一邊講述起了他們的遭遇。
和喬木猜的差不多,頭發(fā)是從通風(fēng)管道里鉆出來的,他們也沒見到那些頭發(fā)的操控者。
他們第一反應(yīng)是先撤出房間,但房門卻怎么也打不開,似乎有一群壯漢從外面堵住了一樣。
喬木猜測,堵門的應(yīng)該也是那些頭發(fā)。
既然打不開,他們就只能拼命了。但這頭發(fā)特別古怪,怎么砍都砍不完,燒也燒不盡。
沒錯,他們用火了。頭發(fā)是濕的,而且上面還有一層粘液起到保護作用。他們找出了酒精,靠著高濃度酒精點燃了一大片頭發(fā),可等酒精燒完了,頭發(fā)又冒出來了,仿佛無窮無盡一般。
然后有的人就受不了了,趁著別人吸引頭發(fā)的注意就要跑。
第一個要跑的人,被幾飛刀干了下來,其他人也就不敢跑了。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越來越多的人被拽進頭發(fā)里,瞬間沒了聲息,終于又有人受不了了。
很快,隊伍的士氣就崩潰了。
霍彪肩膀受了傷,當(dāng)時情況如此混亂,他深知靠自己根本爬不上去,干脆也沒嘗試,而是趁人不備,跑到堆放裝備那邊,將一個巨大袋子里的裝備倒出來,自己鉆了進去。
他鉆進去沒多久,就聽見有人放了一槍,然后打斗聲就徹底消失了。
喬木猜測,那一槍不是絕望的掙扎,而是那個伙計想要用這一槍給其他人傳訊,讓他們盡快意識到這里出事了。
戰(zhàn)斗結(jié)束后,霍彪縮在袋子里紋絲不動,只聽著房間中滿是頭發(fā)劃動的沙沙聲,偶爾有一些硬物被撞動、在在地上翻滾的動靜。
黑暗中又過了不知多久,一切就歸于平靜了。
但他不敢出去,那頭發(fā)的感知極其敏銳,他怕頭發(fā)還在外面,察覺到他還活著。
他就一直躲在里面,也許是當(dāng)時療傷時吃了一些鎮(zhèn)定的藥,不知不覺中,竟然睡著了。
之后被喬木他們的說話聲吵醒了。
“就是這樣了,這期間發(fā)生了什么,那頭發(fā)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知道的不比你們多,”霍彪說著,招呼齊三才,“能不能幫我洗洗背?我背上也蝕得難受,又癢又疼?!?
齊三才此刻整個人都囈住了,就坐在那里發(fā)呆,根本不搭理他。
喬木見狀,干脆起身過去幫忙,霍彪見狀連連感謝。
但他并不是真心要幫忙,而是近距離觀察、檢查對方。
霍彪還是人,這是肯定的。他幫對方洗背的時候檢查了對方的脊柱與雙臂,沒發(fā)現(xiàn)問題。
這期間霍彪回頭看了他一眼,意識到了他的目的,沒說什么,任由他檢查。
他幫對方洗完,又小心地揭開對方肩上的紗布。傷口很猙獰、惡心,但也沒看出任何問題來。
見霍彪察覺到了,他干脆又大大方方地檢查了對方的嘴巴、鼻子和耳朵。
然后他又問:“你怎么搞了一身硫磺?”
“還能怎么回事?”對方搖頭苦笑,“倉促之間把那個塑料袋弄破了唄,躲起來的時候就灑出來了,直接灑了一身?!?
喬木點了點頭:“你運氣不錯。”
看來那頭發(fā)不是沒發(fā)現(xiàn)他,而是見他身上沾了硫磺,不想碰他。再之后就被他們吸引走,顧不上這家伙了。
霍彪重新把濕噠噠的衣服穿好:“咱們要不要先撤?這下來才多久就損失這么多人,這地方實在太邪乎了!”
喬木搖頭,指著出口的位置:“出口被人堵上了?!?
一聽這話,霍彪整個人直接從地上蹦了起來,沖過去看了看,又低頭看著地上斷開的繩子,氣得原地跳腳罵娘,罵了一堆人,罵得極其難聽。
都是這一趟的同行者,大約都是之前和他一起御敵,此刻尸體卻不在房間中的人。
沒人搭茬,也沒人阻止,就任由他在那罵。
他罵累了,也停下來了,原地呆了好一會兒,回頭奇怪地打量著霍仙姑:“姥姥咋了,睡得這么死?”
似乎是聽到了那個“死”字,一直低著頭的霍秀秀身子抖了抖,沒說話。
喬木把情況大致講了一下。
他知道霍家內(nèi)部很不太平,斗得很厲害,就留了個心眼,沒說霍老太非常虛弱了,只說對方一路舟車勞頓,吸入了太多二氧化硫,身子骨有些扛不住。
霍彪見狀,也沒再說什么,和他們一樣,找了個地方坐下了。
但只坐了幾分鐘,對方又開口了:“這邊通道封死了,咱們得盡快找別的出路。你們都把這屋里的東西整理一下,把物資重新分配一下……”
霍彪說了很多內(nèi)容,都是安排工作。
但說完之后,沒有任何人動彈。
霍秀秀依然低著頭,不讓人看見自己的表情。齊三才不像之前那么魂不守舍了,但還是有些呆。
安娜根本沒把霍彪當(dāng)個人。
只有喬木平靜地看著對方,一不發(fā)。
霍彪見狀,頓時有些尷尬,又有些羞惱:“你們是什么意思?都這樣了,總得有個人拍板吧?!”
他一個個指過去:“秀秀沒下過斗,沒經(jīng)驗;齊三才也沒經(jīng)歷過大的陣仗,都是小打小鬧?!?
“你倆,”他指著喬木和安娜,“你們更是沒有經(jīng)驗。姥姥現(xiàn)在休息了,咱們幾個人里,就我經(jīng)驗最豐富!”
“沒錯,”喬木緩緩點頭,然后在對方面露喜色時,拍了拍掛在身側(cè)的家伙事,“但我有槍?!?
一直沒說話的安娜輕聲補充:“兩把。”
霍彪的表情瞬間崩了。
之后幾人沒再說話,各自找了個角落席地而坐,在昏暗的房間中給自己處理傷口、擦拭身體,然后吃東西、喝水,默默地恢復(fù)體力。
霍秀秀幾乎沒怎么休息,拾掇好自己,就開始照顧霍仙姑,又折騰了半個小時才搞定。
然后她就張羅著動身。
“你還沒休息呢?!眴棠景欀碱^反對。
對方卻堅定地搖頭:“我不累,我本來就什么都沒做,沒什么消耗?!?
見對方態(tài)度異常堅決,他知道對方是怕拖久了霍仙姑的身體扛不住,也沒再堅持。
幾人對著地圖沒什么頭緒地研究了一番,最終只是決定先往中心區(qū)域走。
那邊有九頭蛇柏,理論上距離地面最近。
就算那邊出不去,也可以從那邊去其他三個區(qū)域,尋找正兒八經(jīng)的出入口。
用蘸飽了水的毛巾捂住口鼻,又翻出幾副護目鏡,小心翼翼地打開門,確認門外沒有危險,就放緩腳步摸了出去。
重新來到那個五岔路口時,他們猶豫了一下,幾乎是默契地共同選擇了之前那條路,在洗手間發(fā)現(xiàn)尸體、又一度被頭發(fā)困死在其中的那條。
理論上來說,這條路是最不可能被選擇的。但不知為什么,大家就是都想走這條。
走出沒多遠,他們就看到了地上一具尸體,整個腦袋都被厚厚的頭發(fā)覆蓋了。但只看衣服就能辨認出,這就是他們被困時擅作主張、跟著老莊試圖強行沖出去的那個陳姓伙計。
又往前走了一百多米,在看到地上明顯的火焰灼燒痕跡沒多久,他們就來到了那個洗手間。
在最前面開路的喬木停下腳步,心有所感地推開門走進了洗手間。
果不其然,他在洗手間最里面的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出氣比進氣多的老莊。
“誰?”聽到動靜的老莊問了一句,全是氣音。而且一說話,嘴里就涌出一股子粉色的血沫子。
此刻的老莊全身通紅,雙眼一片渾濁,顯然已經(jīng)失明了。
“是我們?!眴棠径自谒媲?,輕輕握住他的手。
老莊緊繃的身體漸漸松開了:“怎么才來?我以為你們……”
“煙太重了,我們過不來?!眴棠旧n白而無力地解釋了一句。
老莊沒有拆穿這句謊話,又咳出一股子血沫子,虛弱地問:“有煙嗎?”
喬木回頭,其他人都搖頭。
“有,”他回了一句,然后從安娜手中拿過匕首,抵在老莊心口,“最后一支了,有要交代的嗎?”
老莊感受著心口的堅硬,解脫地笑了笑:“沒了,喬老板仗義,一百萬,夠我老娘花到仙逝了……”
喬木點了點頭,輕聲道了句“走好”,就將匕首捅進了對方的心口。
老莊的身子一顫,幾秒后,就徹底癱倒了。
喬木又等了一會兒,等對方體內(nèi)的血液徹底停止流動,才拔出匕首,擦干凈還給安娜。
“走吧?!彼D(zhuǎn)身率先向門外走去,安娜緊隨其后。
“我都不認識他……”從頭到尾都沒說話的霍秀秀。此刻終于開口了。
喬木回頭看了一眼,背著霍仙姑的霍秀秀依然站在那,低頭看著地上的老莊。
“走吧?!彼终f了一句,就拉開門出去了。
但一邁出門,他就愣住了,猛地扭頭,手電筒打過去,就看到他們來路方向,十幾米開外,一個人正倒掛在甬道頂部。
那人的身體異常干瘦,幾乎已經(jīng)是皮包骨頭了。但他的頭發(fā)卻特別長,足有三四米長,濕噠噠、黏糊糊,幾乎從甬道頂部垂到地上了。
隨著手電筒打過去,那人也緩緩垂下腦袋。頭發(fā)向兩側(cè)分開,露出了一張張干枯、布滿褶皺和黑斑的臉。
那人面無表情,只是那雙深陷在眼眶里的渾濁雙瞳,死死盯著喬木。但喬木卻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說不出的邪氣,令人不寒而栗。
“怎么不走了?有情況?”廁所中,齊三才奇怪地問。
“嗯,”喬木微微點頭,輕聲說,“咱們應(yīng)該是遇上黑飛子王了?!?
話音剛落,那東西突然就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