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呢？”另一人指了指孤零零站在房間角落中的薩爾。
“他是我的奴隸！”布萊克摩爾心中的怒火越燒越旺，語氣也越來越硬。
兩名警察察覺到了對方的不友好，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卻又伸出手：“文書呢？”
“文書？”布萊克摩爾愣住了。一個奴隸，哪來的文書？
“城不承認任何人身控制關(guān)系，”一名警察見他不明白，耐著性子解釋，“但考慮到尊重各國傳統(tǒng)，外來者如攜帶奴隸入境，需在出入境管理中心辦理人身依附證明。”
這件事布萊克摩爾顯然聞所未聞，他更是從未想過，堂堂王國中將蓄養(yǎng)個奴隸，竟然還要其他人承認？！
這一刻，布萊克摩爾承認，自己被徹底激怒了！
“如果我沒有呢？”他高高揚起下巴，用高傲而挑釁的口吻質(zhì)問，“你們打算怎么辦？對王國中將動手嗎？”
兩名警察對視一眼，紛紛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如果沒有人身依附證明，你們之間的人身控制關(guān)系就不受城的認可與保護，”那名警察說著，竟然直接挪開視線，看向他身后的薩爾，“如果他對你做出任何暴力的人身傷害行為，你都可以向包括但不限于警察在內(nèi)的任何城居民求助。凡城居民均有義務(wù)向你提供力所能及的保護與幫助?！?
說著，這名警察又瞥了布萊克摩爾一眼：“在城，故意傷害罪一旦成立，將依據(jù)受害者的傷勢處以一年以上、最高絞刑的處罰，并依據(jù)犯罪者的身份處以對應(yīng)等級的罰金。拒不繳納罰金者，將依據(jù)罰金規(guī)模延長刑期至最多一倍。”
這名警察剛說完，旁邊那名又補充道：“只有聯(lián)盟各成員國的王室成員、伯爵以上貴族及其配偶、合法子嗣，才有資格享受外交豁免權(quán)。除此之外，任何人在城犯罪，都將由城抓捕并審判?！?
“所以，中將閣下，”前一名警察露出了人畜無害的友善笑容，“現(xiàn)在可以出示那位獸人的人身依附證明了嗎？”
布萊克摩爾徹底呆滯了。
他活了這么久，從來沒有人和他講法條，一個都沒有！
他瞪大眼睛死死盯著那兩個警察，對方弱小的身板，一看就沒上過戰(zhàn)場。只要他愿意，這樣的貨色他能赤手空拳打十個！給他一把武器，他能從街頭殺到街尾！
但最終，他劇烈起伏的胸口還是隨著一次次深呼吸而平緩下去了。
他知道問題的癥結(jié)不在于這兩個卑賤的治安官，這兩個廢物根本不敢招惹他。敢招惹他的，是他們身后向巨龍和野獸偽神奴顏婢膝的城，是那位神秘莫測、高傲自大到連國王陛下的面子都視如無物的女爵！
從定下這條法條的那一刻起，他這個王國中將，就根本沒被對方放在眼里過。
此刻就算他大鬧一場，鬧到行政區(qū)，鬧到那位女爵面前，甚至鬧到洛丹倫王庭，最終丟臉的也只會是他自己。
冷靜下來的布萊克摩爾終于想起來，幫他辦理一切手續(xù)的中間商，給他的東西中除了安全通行證明和旅館預訂證明外，還有一張紙，好像說是隨行人員證明，但他當時沒在意，也不確定記憶是否準確。
他冷冷瞥了兩名警察一眼，轉(zhuǎn)身回房間開始翻找行李，很快就找到了那張已經(jīng)被擠在包裹最下面、都揉成一團的紙。
兩名警察看著那張紙，不滿地皺了皺眉頭，但還是敬業(yè)地審核起來，確認無誤后又小心翼翼地展平、又將紙張頂部印著的城標志貼心地疊在內(nèi)側(cè)，才遞還給他。
“還有什么問題嗎？”他冷漠地下達逐客令。
“現(xiàn)在才是正事，急什么？”一名警察報以冷漠的呵斥，讓他的臉頰狠狠抽搐了一下。
“有人舉報這里疑似存在人身傷害行為，你們有義務(wù)協(xié)助我們的調(diào)查。”
布萊克摩爾終于徹底忍不了了，甩動著手中的人身依附證明，毫無風度地咆哮道：“他是我的奴隸！”
“我知道，別嚷嚷！再嚷嚷小心我定你妨害公務(wù)！”這名警察怒喝一聲，壓下他的氣焰后，另一名警察才慢條斯理地開口：
“給你們普及一下城的法律。城雖然承認經(jīng)過報備的人身控制關(guān)系，但依然禁止控制者在城的管轄范圍內(nèi)，對受控者進行暴力的人身侵害，包括但不限于謀殺、致傷致殘、毆打、性侵，以及嚴重損害身心健康與人格尊嚴的懲罰與虐待?！?
那名警察再次越過布萊克摩爾，對薩爾道，“你現(xiàn)在就可以向我們舉報，我們會為你提供一切必要的救助與保護。如果法官判決你的控制者違反了該項法律，那么你們之間的人身控制關(guān)系將自動解除，你將自動獲得自由與城居民身份。也就是說，從今往后，你的人身自由將受到城的保護！”
聽到這番話，布萊克摩爾終于慌了。
薩爾那一身觸目驚心的鞭痕，只要不瞎都能看見。只要那家伙此刻開口舉報他，他立刻就會失去這個他傾注十多年心血、給他賺了不知多少錢、他最引以為傲的奴隸！
意識到這一點的他徹徹底底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慌亂。
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王國中將，他根本沒有勇氣和城叫板甚至對抗。但他又怎么能甘心？
如果現(xiàn)在就拽著薩爾拔腿就跑，打暈這兩個治安官的話，說不定能在追兵找到他們之前坐上最近一艘前往……無所謂哪里，只要能離開這個鬼地方的船！
不，不行。不說外面有沒有治安官攔住他們，只說薩爾，他把對方培養(yǎng)得太優(yōu)秀了，對方一旦反抗，他別說帶著對方逃跑了，他自己說不定都跑不掉！
此刻的布萊克摩爾已經(jīng)慌亂到了極點：怎么辦？到底該怎么辦？他為什么就不能打完比賽拿著獎金乖乖回他的敦霍爾德？！為什么就一定要這么貪心，想要從勇士競技大賽中分一杯羹？！那是他能參與的事情嗎？！
“不，我想你們誤會了，主人并沒有虐待我，”身后薩爾的聲音傳來，“我們只是在進行角斗訓練，主人在做我的陪練。對吧，主人？”
布萊克摩爾驚呆了，他沒想到已經(jīng)山窮水盡的自己，竟然會以這種方式迎來柳暗花明。
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喝酒喝壞了腦袋，導致出現(xiàn)了幻覺。
他呆呆地轉(zhuǎn)過頭看向薩爾，那熟悉的布滿血痕與血漬的年輕臉龐，此刻堅定而認真。
“對吧，主人？”見他沒說話，對方又重復問道。
“對！”布萊克摩爾一個激靈醒過來，雞啄米似地點頭，“我是在給他做陪練！他……他不擅長對付鞭子，這是特訓的一部分！”
此時此刻，他的心臟幾乎就要從嗓子眼跳出來了：這兩個警察，真的會信嗎？
“你們看，警……察先生，真相就是如此，”薩爾又開口了，語氣無比真誠、無比誠懇，“我很抱歉打擾到了周圍的鄰居，我只是不知道這附近哪有訓練場……”
兩名警察也傻眼了，忍不住大眼瞪小眼地交換著視線。
他們本以為能夠解救下一個可憐的奴隸——雖然對方是死不足惜的獸人，這讓他們一度面臨道德上的兩難，但他們最終還是決定拋開個人成見，遵守執(zhí)法者的職業(yè)道德。
可對方卻用這種方式搪塞、拒絕他們？為什么？要知道過去十多年，城警察系統(tǒng)解救過數(shù)以百計的奴隸，雖然也有解救失敗的，但從沒有一個是因為奴隸自己不愿意、不配合！
他們無法理解。
“你確定？”其中一人眉頭緊鎖，“訓練？奴隸不該是做苦力的嗎？你為什么要訓練角斗？”
這個問題反而把薩爾問住了，他小心翼翼地問：“您……不認識我？”
“啊？”這個反問把警察問懵了，“我為什么要認識你？我應(yīng)該認識你嗎？你很有名嗎？”
另一名警察反應(yīng)過來了，拽了同事一下：“你是勇士競技大賽的選手？我們一直忙著執(zhí)勤，沒去看比賽。怎么？聽你這么一說，你名次還挺高的？”
薩爾呆呆地站在那里，心中滿是復雜的情緒。
“你們到底要打擾別人到什么時候？！”莫名其妙重新奪回主動權(quán)的布萊克摩爾，一聲怒喝打斷了他們的閑聊。
很快，沒能達成目的的警察，在認認真真警告一番后離開了。
布萊克摩爾身心俱疲地一屁股坐在松軟的床上，使勁拽開上衣脖領(lǐng)子，讓自己透透氣。
“你做得很好，果然沒有辜負我的栽培與器重……”此刻的他，早已將要嚴懲這頭畜牲的念頭拋諸腦后。
“這次回去，你也該有一處自己的房屋了，”要給紅棗作為獎勵，這種事情他自然明白，“哦……你是不是到了該結(jié)婚的年齡了？這樣好了，我做主，回去之后從那些獸人中挑一個最健壯的年輕母獸人做你的妻子，這樣你也能盡快繁衍后代，享受做父親的樂趣……”
他自己的如意算盤打得噼啪作響，那邊的薩爾卻仍舊呆滯地站在那里，心神不寧。
如果是以往，他早就幾鞭子抽過去了，但今天不同以往，他完全不想追究這點小小的錯誤。
薩爾站在那里，腦子亂糟糟的，甚至都沒聽見布萊克摩爾剛才說的話，否則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會為對方的瘋狂與殘暴感到毛骨悚然。
他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剛才那兩名警察。
他最初以為那兩人認出了自己，畢竟這場勇士競技大賽，只有他一個獸人取得了好名次，就算賺的打賞不多，也應(yīng)該小有名氣才對。
至少這兩天走在大街上，就有許多人對他指指點點，明顯是認出他來了。
他本以為那兩人是因為自己的身份才愿意伸出援手，可沒想到他們根本不認識自己。
為什么？那兩個人類治安官……警察，為什么愿意為一個他們恨入骨髓的獸人，去觸怒、得罪一名位高權(quán)重的王國中將？
他們不該像自己在敦霍爾德見過的其他貴族、商人和文官一樣，對自己的慘狀喜聞樂見，甚至加入這場殘忍的虐待，并以此為樂嗎？
臨走時，他們又為什么要用那種失望的眼神看自己，仿佛自己已經(jīng)無可救藥了？仿佛自己就應(yīng)該反抗？
人類……為什么要鼓勵一個該死的獸人，反抗他們的同胞、他們的戰(zhàn)爭英雄呢？
這座城里的人類似乎很不一樣，他們在意種族嗎？很在意?？唇稚夏切λ钢更c點甚至面露厭惡的行人就能知道。
可他們似乎有著比種族更在意、更重要的東西……
街上那些人對自己表達厭惡后，又會對布萊克摩爾投去鄙夷、輕蔑的眼神，仿佛這位位高權(quán)重的中將閣下讓素昧平生的他們蒙羞了。
這一刻他清晰地意識到，這里不一樣。
可他不知道，究竟是只有這里不一樣，還是這個世界本就該是如此這般。
也許……是敦霍爾德錯了？是敦霍爾德的人類錯了，是敦霍爾德的獸人錯了，而不是這個世界錯了？
他回頭看向窗外，明媚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的臉上，溫柔而心痛地輕撫著他的傷口。
‘塔蕾莎，你是對的，外面的世界真的不一樣！這里……真的很美！’
他深吸一口氣，在心底大聲宣誓：‘等著我，塔蕾莎，我不會獨自逃跑，我會帶著你一起離開那座陰森的城堡，去欣賞外面的陽光！我發(fā)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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