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shí)就是自卑。
“別說你們了,”雞窩頭聳肩接茬,“我們一個宿舍的,我們五個都特么快歃血為盟了,都拿他沒辦法。你們班委能怎么著?”
喬木問:“他叫圖強(qiáng)?”
“不是,圖強(qiáng)是外號,”胖子解釋,“他叫……啥來著?”
“于康富。”干瘦干瘦補(bǔ)充。
“對,于康富,”胖子接著說,“他學(xué)習(xí)特別努力,平時除了吃飯睡覺勤工儉學(xué),就是學(xué)習(xí)。我們一開始給他起外號發(fā)憤圖強(qiáng),后來簡稱發(fā)憤,不過不好聽,就改成圖強(qiáng)了。”
等青春痘硬是將那個一臉不情愿的男生拽過來,喬木也看清了對方的模樣。
很消瘦,臉頰有些凹陷,一看就不是干瘦干瘦那種一看就是先天壓根吃不胖的瘦,單純就是條件艱苦的瘦。
穿著也確實(shí)很樸素。
不過這些多還好,他最大的問題就是有些弓腰駝背。不是生理性的,而是那種不自信的、下意識的姿態(tài)。
“躲什么啊?給你看個牛逼的!讓你見識一下什么是仙女!”
隨著青春痘介紹,圖強(qiáng)的目光也落在了喬木和觀月身上。
看到觀月的瞬間,和其他男生一樣,他也有一瞬間的呆滯。不過馬上,他的視線就如觸電般縮了回去,臉也脹紅了。
“哈哈,圖強(qiáng)臉紅了!”雞窩頭立刻幸災(zāi)樂禍地指著他。
幾乎是瞬間,他轉(zhuǎn)身就要逃,但被青春痘拽著,沒能掙脫開。
“你特么有病吧!”青春痘、胖子和干瘦干瘦同時怒斥。
雞窩頭瞬間啞火了,馬上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訕訕地朝他道歉。
不過等看到喬木時,他的反應(yīng)就更大了。
不僅在對視的瞬間,不顧喬木善意的微笑和招呼,慌亂地挪開了視線;而且那之后,他的佝僂更嚴(yán)重了,整個人更瑟縮了。
這讓喬木一頭霧水,一時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于康富,你吃了嗎?”露露關(guān)心地問,“要不要一起?”
“不……不用……”這位終于開口了,卻始終不敢去看露露,“開餐前已經(jīng)吃了……”
看得出,他和露露之間非常生疏。
喬木接觸過這種人,因?yàn)樽员岸舾?,你越示好,他越疏遠(yuǎn)。因?yàn)樗麜⑸埔饫斫鉃槭┥帷?
“于同學(xué),你每天幾點(diǎn),負(fù)責(zé)哪個打飯窗口啊?”觀月開口了。
于康富低垂著視線,沒開口。
“剛才那個阿姨,我要一份小炒肉,她手一抖,五塊肉就剩下兩塊,真是服了!”觀月氣鼓鼓道,“以后我們再來吃飯,就去找你怎么樣?你肯定不會手抖,對吧?”
于康富緩緩抬起了頭,張了張嘴,依舊沒說話。
“臥槽!對?。 迸赃呑赖碾u窩頭,使勁一拍大腿,“我特么怎么沒想到呢?!”
他隨即一臉熱切地看著于康富:“圖強(qiáng),你平時在幾號窗口來著?以后我們跟你混,行不行?”
“就是就是!”胖子也使勁點(diǎn)頭,一臉委屈,“你看我這三個肉菜,肉加起來還沒霸主一個菜多。這是體型歧視!”
“沒錯,我們男生本來就食量大,還這么對我們,太過分了!”干瘦干瘦拽起自己手腕上的皮,“你看我都餓成啥了?”
青春痘也拍著他的肩膀,熱切地說道:“霸主,給我發(fā)動同學(xué)!以后我們就拿著空餐盤把那幾個老女人的窗口逛一遍,然后去你的窗口打飯,再去她們的窗口嘚瑟。讓她們有錢賺不到,只能干看著,氣死她們!”
“行不行,給個痛快話!”
于康富似乎還沒徹底反應(yīng)過來,一臉懵逼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嗯”了一聲。
“夠仗義!”青春痘又使勁拍了下他的肩膀。
下一刻,四個男生,不約而同地沖他抬手抱拳:“義父,孩兒以后就靠你養(yǎng)活/投喂/飼養(yǎng)啦!”
于康富原本僵硬的表情,突然裂出了一個笑容。
“嗯!”他使勁點(diǎn)了下頭,重重應(yīng)了一聲。
這一次,喬木在他的雙眼中,看到了一絲之前不曾有過的光彩。
等于康富被那邊的窗口大媽叫回去干活,五個學(xué)生的腦袋立刻湊到了一起。
“臥槽,這個學(xué)期都快結(jié)束了,我還是第一次見圖強(qiáng)笑!”
“說得好像我們見過似的。”
“你們覺不覺得,他好像突然不駝背了?”
“有嗎?沒覺得?!?
“???他駝背?誰說的?”
“什么眼神?眼睛用不上就捐了,去做大體老師?!?
幾人你一我一語,七嘴八舌討論了半天,青春痘突然抬頭看向觀月。
這一次,他的目光沒有了之前的異性色彩,清澈得不像話。
他直接朝觀月抱拳:“嫂子不僅美若天仙,還善良如天使。圖強(qiáng)這事兒,我們哥幾個承你的情了。往后有用得上的,盡管打招呼!”
聽到這話,其他三個男生也紛紛直腰拱手。
露露還沒來得及說話,青春痘的目光就轉(zhuǎn)向她:“你看看你嫂子,再看看你,這個班長咋當(dāng)?shù)??不能?dāng)就讓賢,讓我們千兒哥上!”
聽到這話,原本還有些感動的露露,立刻齜牙咧嘴起來。
一群人鬧哄哄地吃完飯,又跑到于康富的窗口前,義父長義父短地叫了好半天。
不僅把對方叫得面紅耳赤,甚至把周圍的大爺大媽都整懵了。直到后面等著打飯的學(xué)生抱怨起來,才離開食堂。
一行人邊閑聊著邊走在路燈下昏暗的校園中。
胖子突然想起什么,問道:“對了,哥,嫂子,你們什么時候走?我和霸主明天要去參加一個敬老院的義工活動,你們要不要去湊個熱鬧?”
露露眼前一亮,也立刻邀請:“對啊,哥,你們要是不著急,也去唄。我們正好缺人手。不累,就是陪老人聊聊天,做做游戲,給他們解悶兒。”
喬木自無不可,征詢地看向觀月。
后者沒加思索,就點(diǎn)頭應(yīng)允了。
看到這一幕,雞窩頭立刻觍著臉:“班長,好班長,加個名額,我也去?!?
“你也去?”露露睜大眼睛,認(rèn)真問道。
得到對方肯定地答復(fù)后,她立刻冷笑一聲:“抱歉,大巴車坐滿了,下次吧!”
雞窩頭張了張嘴,一臉震驚、無語。
沒想到青春痘大手一揮:“沒事兒,胖子給我地址,我們打車去!”
說著,他得意地看著露露:“這你總管不著了吧,大班長?”
露露瞪著他,氣鼓鼓的,就是拿他沒轍。
一群人又鬧騰了一通,就分道揚(yáng)鑣了。
喬木和觀月要去找個酒店,他們則要回去上晚自習(xí)。
畢竟階平班的學(xué)習(xí)壓力,遠(yuǎn)不是普通班的學(xué)生可以理解的。一屆只招25人,一旦進(jìn)了這個班,就意味著接下來五年,每一年都是高三。
不,有淘汰機(jī)制的階平班,某種程度上比高三還要?dú)埧帷?
學(xué)生們紛紛前往自習(xí)室或返回宿舍,昏黃的道路上,就只剩下了喬木與觀月兩人。
兩人沒急著出校,而是在校園中漫無目的地溜達(dá)著。
溜達(dá)了一陣,觀月的小手鉆進(jìn)袖口,握住了喬木的手。
霎時間,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將一切寒意一掃而空。
喬木看向?qū)Ψ剑C(jī)智地朝他眨了眨眼。
“我媳婦真善良,”他忍不住夸獎道,“你是怎么想到那個方法的?”
實(shí)話實(shí)說,觀月一句話就讓于康富放下心防,融入群體,這個本事,著實(shí)讓他嘆為觀止、敬佩不已。
“那當(dāng)然!”觀月得意地仰著小臉,“不看看我是誰?”
喬木輕輕捏住她的臉頰:“你是我最最機(jī)智最最善良的老婆。來,啵兒一個~”
女孩立刻笑著躲閃,他則伸著舌頭追逐。
“變態(tài)啊~”直到女孩驚笑的聲音引起了其他學(xué)生的注意,他才安分下來。
“不過他好像有點(diǎn)怕我?”喬木想起那個男生看自己時的反應(yīng)。
哪怕在窗口告別時,對方已經(jīng)敢鼓起勇氣與其他人對視了,卻依然躲避著他的目光。
“因?yàn)樘萄哿耍庇^月?lián)ё∷母觳?,“你對他而,太過刺眼了?!?
“刺眼?”喬木不解。
“嗯,刺眼,”對方點(diǎn)了點(diǎn)頭,“越是自卑的人,面對那些特別自信的人,越是抬不起頭。就像窮人在富翁面前,總會覺得自己低人一等?!?
她仰起頭注視著喬木:“你自己恐怕都不知道,現(xiàn)在的你,在那些普通人看來,是多么耀眼?!?
說著,她抬起手,手指輕輕劃過喬木的臉頰:“對于康富而,自然就是刺眼了?!?
喬木思索著,默然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還真沒想過是這么一回事。
想著,他又好奇問道:“這么了解,你也有這樣的朋友?”
觀月收回手,輕笑著問他:“如果我說,我就是呢?”
他愣了一下,與女孩四目相對,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心疼:“一定很辛苦吧?”
這一次,輪到女孩愣住了。
她猜對方會不相信,或者會夸獎她的堅(jiān)強(qiáng),唯獨(dú)沒猜到對方是這個反應(yīng)。
這讓她心中一暖。
“不辛苦,”她輕笑著搖頭,“我遇到了一位好老師,她就是這么救我的?!?
她看著前方一盞路燈的光暈,出神了許久。片刻的寂靜后……
“我上的不是學(xué)校,而是神社的書塾。神社的書塾,平日里都是周邊山村中窮人家的孩子。在那里,我是個異類……”
異類,自然會被排擠。
喬木沒有插嘴詢問,只是安靜地聽著。
觀月從來不和他提自己的過去,只是在向喬母做自我介紹時,說過她的父母在日本從政,但沒有透露其他任何信息,他甚至都不知道這個說法是真是假。
不過他從未主動問過,就像女孩從未主動打探過他身上的那些疑點(diǎn)。
兩人在這方面,默契得根本不像是情侶。
觀月沒有具體講述自己的過去。她大部分時候都沉默著,沉浸在回憶中,沉浸在情緒里。偶爾會突然冒出一句。
“為什么不回去看看?”直到對方許久沒有開口,喬木才輕聲問道。
雖然觀月在日本的通緝并未解除,但只要對方提,他有的是方法幫對方光明正大地回去。
現(xiàn)在的他,值得日科工給這個面子。
可觀月從未提過。
他甚至都沒見過對方聯(lián)系日本的親友。
觀月的手機(jī)沒有密碼,對他完全不設(shè)防。他也見過對方的聊天軟件,里面寥寥無幾的好友中,根本沒有看上去像日本人的。
“你想他們嗎?”
女孩重重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們肯定也很想你。”
這一次,女孩輕輕搖頭。
“沒關(guān)系的,”再次開口,是濃郁的哭腔,“我有一個……孿生妹妹,她會替我照顧好他們的……他們不需要我擔(dān)心的……”
喬木緊緊摟住對方,沒再追問。
又是良久的沉默。
“去食堂的路上,你問我怎么了?!边@一次,是他主動開口。
“嗯?”女孩的鼻音還很重。
“我當(dāng)時只是想起了自己的大學(xué)時光,”喬木輕聲道,“那已經(jīng)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就好像前世發(fā)生的事情一樣?!?
他沒再往下說。
觀月也沒有問。
兩人只是緊緊摟在一起,感受著對方的溫度,仿佛那是天地間僅有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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