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苦笑,卻也只能應承。剛才當著外人的面都認了,此刻哪里還有反悔的道理?
喬木也不再寒暄,直接就和他們告辭了。
不過才走出兩步,他就接到了一個電話,是唐蒙打來的。
“你在首都?”電話一接起來,對方就直截了當?shù)貑枴?
他心中一驚,左顧右盼:“你怎么知道?”
“別瞎瞅了,我不在你身邊,也看不見你,”電話那頭嗤笑,“來趟總部,有事找你,去商務部五樓,到了在門口等我?!?
“你怎么知道我在瞎瞅?”喬木不依不饒。
“就你那點小心思,瞞得了我?”對方洋洋自得,“趕緊過來,別拖時間,我最多十分鐘就到商務部大樓了?!?
“十分鐘?你當我能飛?。课以谌h(huán)呢!”他抗聲,“這個點兒打車過去,怎么也得一個小時!”
聽到這話,唐蒙反而嗤笑:“裝什么乖寶寶?你是怎么跑首都的當我不知道?用不用我查查你的購票記錄,給你申請個處分?趕緊過來!”
說完,對方立刻補充道:“哦,別直接傳送到園區(qū)內(nèi),在園區(qū)外面找個沒人的林蔭步道,然后走過來?!?
“得嘞,就等您這話呢,”喬木立刻反擊,“有您授權(quán)我就放心了,記得補一封授權(quán)郵件啊。我這就去洗手間?!?
“去洗手間干嘛?”唐蒙下意識問了一句,但馬上就反應過來,不給他反唇相譏的機會,直接掛斷了電話。
看著喬木沒有去候車區(qū)打車,而是反身回了飯店,宋理就搞不明白了。
他不知道對方是怎么來的,也不知道對方是打算怎么走。
不過這個行業(yè)、這家公司,本來就不正常。
就算哪天有人突然告訴他,這個行業(yè)的人其實都是外星人偽裝的,是來幫助人類文明進化的,他也不會感到意外。
或者說這本來就是他最堅信的版本。
不過孔敬東不信這個版本,他們閑聊時爭論過很多次,誰都說服不了誰。
旁邊的劉焱和他打了個招呼,就走了,完全沒有留下來等老板出來的意思。這側(cè)面佐證了喬木今天不會從飯店里出來了。
他也就沒等下去,直接去候車區(qū),上了自己的車,并升起了前后的隔音板,避免司機聽到他的電話。
“怎么樣?”電話很快就接通了,對面是孔敬東的聲音。
“被你猜對了,今天完全沒有我發(fā)揮的余地,他處理得很好。”
他今天出現(xiàn)在這個飯局上,不是來給喬木撐場子的。
恰恰相反,他本來是來砸場子的。
原因很簡單:他不希望、不允許那個伍總拿到蕓木的股份。
從一開始,星海重工入股蕓木,就不是為了蕓木那點子可憐的收益,而是為了結(jié)識更多的社會關(guān)系。
蕓木其實就是一張飯桌。飯桌上擺的是什么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飯桌上坐的是什么人。
在他看來,那個伍總,以及伍總背后的人——副總監(jiān)也好,總監(jiān)也罷——都沒資格和他們星海重工集團同桌吃飯。
畢竟座位有限,占座的豺狼鬣狗越多,猛虎雄獅就越少。
所以他今天來就是一個目的:如果喬木敢松口,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懟回去。
畢竟他不怕得罪什么監(jiān)理部。
而且星海重工與喬木有協(xié)議,蕓木的任何股權(quán)變更,都必須得到雙方的認可。白紙黑字,板上釘釘。
沒想到對方做得不錯。
他把飯桌上的情況大致復述了一遍,那頭的孔敬東聽得直咂么嘴:“你別說,這理由有點意思。從年輕人的嘴里說出來,一點都不得罪人,反而讓人覺得理所應當。”
這種狂傲的話,如果是他們這些五十多歲的人出口,那幾乎就等于談崩了。
偏偏這話是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說的,誰都挑不出半點毛病來。
但凡要挑毛病,那就是你自己的毛病,是你自己倚老賣老容不下年輕人。
宋理沒有接茬,反而猶豫了一下:“我覺得他當時是真心的。如果對方能開出令他心儀的價碼,他真的會同意入股,真的會反過來做咱們的工作?!?
孔敬東沉默了,片刻后才道:“他不反感這種行為?”
他對宋理的信任,是三十多年同甘共苦換來的全方位信任。他絕對相信對方在這種事情上的判斷。
“反不反感不知道,但他肯定能處理好好惡和利弊的取舍?!?
孔敬東又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道:“那還真是……少年老成啊?!?
在好惡與利弊之間進行取舍,絕大多數(shù)人一輩子都做不好這一點。
二十出頭就能有這個本事,可以說是相當恐怖的素質(zhì)了。
“說起來,我還被他小小擺了一道。”宋理想起分別時的一樁小事,當做笑談似的說了出來。
“怎么回事?”孔敬東立刻來了興致,跳過了之前的話題,“你堂堂宋大仙兒,還能被一個毛頭小子陰?”
宋理輕笑著將對方兩句話就迫使自己交出市場部的人脈,幫對方組局拉攏李經(jīng)理的事說了出來。
電話那頭爆發(fā)出開懷的大笑:“昨天晚上你是怎么跟我說的來著?明明是來砸場子的,最后卻成了替對方撐場子。你這傳到酒桌上,怕是要被兄弟們笑話好幾年了!”
聽到這話,宋理不以為忤,反而也跟著笑了。
昨天晚上電話中,他信誓旦旦地跟對方說,一定要攪黃這次談判。
不僅是不愿意和這些鬣狗同桌吃飯,也是為了給喬木使絆子,讓對方吃癟。
喬木確實是大股東,手握70%股份。但控股權(quán)和主導權(quán),從來都是兩碼事。覺得這是一碼事的,都是沒本事的人。
就像當初談判時,即使同意了喬木絕對控股,孔敬東也要試著在其他條款上爭奪主導權(quán)一樣,宋理也抱著這個心思。
大股東天然就要爭權(quán)奪利。
或者說,任何大股東,如果沒有爭奪董事會乃至公司主導權(quán)的野心,那遲早會被人吃干抹凈。
因為你最肥,宰了你一個,大家都吃飽。
這就是商場,從來沒有什么一團和氣,只是“時機不對”罷了。
所以他要攪黃這次談判,哪怕這可能會導致蕓木丟掉超導精礦的獨家經(jīng)營權(quán)。
不是他不在乎,而是他有信心能兜底。
攪黃了談判,如果喬木能花費更大的力氣去彌補此事,那他自然沒有任何損失,而且還給對方上了一堂課,讓對方明白不要妄圖仗著控股權(quán)欺負他。
如果喬木彌補不了,他就會出手。你搞不定的事情,我能輕松搞定。這家公司誰說了算,也就一目了然了。
想法很美好,現(xiàn)實卻很殘酷。
他不僅沒有任何出手的機會,甚至還被對方反手將了一軍。
當然宋理并不覺得是自己棋差一著。
他并不真的了解這家公司的內(nèi)情,也并不切實理解喬木在這家公司的地位和影響力,自然不會料到,喬木這個名字,竟然會給那個眼高于頂?shù)睦罱?jīng)理,帶來如此大的震撼。
說白了,他不是栽在喬木手里了,而是栽在新的保密制度手里了,栽在行業(yè)信息差手里了。
這是無法避免的。
未來有的是機會。他輕笑著,心中如此想道,卻沒說出口。
畢竟這種背后狠話,還是對一個比自己小兩輪的年輕人……他實在丟不起這個人。
孔敬東太了解自己這位老弟了,隔著幾千公里,他都能猜到對方心中在想什么。
他直接轉(zhuǎn)移話題,笑著問:“你覺得他能成嗎?”
宋理沉默了。
他本能地想說“成不了”,這是他的心里話。
畢竟新的制度,本來就是極度欺負這些配套商的。
對方不需要任何盤外招,只要嚴格按照制度來,就能卡死蕓木,還能讓蕓木挑不出半點理來。
這種事情,在任何時候、任何社會,都只有一種解決辦法:認慫。
要么乖乖接受對方的條件,20%的股份雙手奉上;
要么找到更高級的領(lǐng)導壓對方退讓,但好處也得給到位,甚至得加倍地給,不然人家憑什么為了你得罪同僚?
這兩點喬木都做不到,因為他這一關(guān)就過不了。
除非喬木不給股份,直接給現(xiàn)金。
可那個級別的人,誰敢收現(xiàn)金?以為還是二十年前呢?嚇不死他們。
所以在他看來,只要他咬死了不松口,這事兒喬木就過不去,最后就得求到他的頭上。
他本能地就想說“成不了”,但這話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因為離別時,喬木叮囑劉焱的那番話,還印在他的腦海中。
那種信誓旦旦、殺氣騰騰,那種智珠在握、胸有成竹,讓此刻的他,怎么也說不出口。
“不好說……”最終,他只能給出這么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電話那頭的孔敬東也沉默了。
許久后,對方才認真叮囑道:“那就注意團結(jié)?!?
“我知道?!彼卫砀糁謾C,點了點頭。
既然沒把握拿捏住對方,就要考慮到底有沒有攪合的必要。
畢竟他們現(xiàn)在還摸不準喬木的性格脾氣。
而蕓木這桌宴,歸根結(jié)底還是因人成事的。
他可以試著跟喬木搶著夾菜,但不能把對方氣走了。
對方走了,這桌宴席就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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