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回了林城,劉清明也不好意思再住進望月湖賓館的總統(tǒng)套房。
公家的便宜占得多了,終歸會讓人說嘴。
盡管蘇玉成肯定會主動把這筆錢付了,但傳出去,影響總歸是不太好。
在回來的路上,他和蘇清璇就已經商量好。
新婚的第二個晚上,就在省委大院的二號別墅過。
結束了和岳父在陽臺上的那番談話,兩個男人一前一后地回到了客廳。
剛一踏入,就看到了讓兩人都為之一怔的畫面。
客廳的沙發(fā)上,吳新蕊和蘇清璇母女倆已經分開了,正并排坐在一起。
吳新蕊拉著女兒的手,臉上是許久未見的柔和笑容,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蘇清璇側著頭,認真地聽著,時不時地點頭,偶爾還會發(fā)出一兩聲清脆的笑聲,那笑聲里,再沒有了之前的拘謹和疏離,滿是女兒家在母親面前的嬌憨。
蘇玉成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他有多久沒見過這樣的場面了?
五年?十年?
好像自從女兒上了中學,有了自已的想法,開始叛逆之后,母女倆就再也沒有這樣親密地坐在一起說過話。
這曾經是他無數(shù)次在夢里才會出現(xiàn)的場景。
他甚至一度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再看到了。
可現(xiàn)在,就在女兒出嫁的第二天,這個他夢寐以求的畫面,就這么真實地呈現(xiàn)在了他的面前。
蘇玉成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年輕人。
這一切,無疑都是身邊這位好女婿的功勞。
如果不是他,小璇不會打開心結。
如果不是他,吳新蕊那倔強的性子,也不會這么快就軟化下來。
這一刻,蘇玉成心中那點因為家業(yè)無人繼承而產生的遺憾,忽然就淡了許多。
錢財乃身外之物。
家人的幸福和睦,才是千金不換的。
他看著劉清明,那審視的,帶著一絲戒備的姿態(tài),終于徹底放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發(fā)自內心的認可和感激。
客廳里的氣氛溫馨而融洽,兩個男人都有點不忍心走過去,打破這份難得的寧靜。
蘇玉成壓低了聲音。
“我出去一下,蘇家的那些親戚畢竟大老遠來了,總要去招待一下,不能失了禮數(shù)?!?
劉清明明白,岳父這是要去處理那些“麻煩”了。
他點了點頭。
“爸,您去忙,我也正好要去一趟林書記那里,當面感謝一下?!?
“嗯。”
翁婿兩人交換了一個默契的眼神,然后輕手輕腳地轉身,從玄關處出了門,各自去做自已的事。
一號別墅就在隔壁,相距不過百米。
劉清明沒有開車,就這么信步走了過去。
他站在一號別墅的門前,整理了一下衣服,這才抬手,輕輕敲了敲門。
門很快就開了。
開門的是林崢的夫人,周雪琴。
她看到門外站著的劉清明,先是一愣,隨即臉上綻開了溫暖的笑容。
“清明?快進來!”
周雪琴笑吟吟地看著他,把他拉進了屋里。
“看到你結婚,阿姨就放心了?!?
劉清明被這股熱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卻是暖洋洋的。
他知道,周雪琴是真心為他高興。
他親親熱熱地叫了一聲。
“周姨,您和林書記能來參加我的婚禮,我和小璇都真的很高興?!?
周雪琴嗔怪地拍了拍他的手。
“傻孩子,你和小璇都是我喜歡的孩子,你們結婚,周姨當然要到場祝賀?!?
劉清明笑了。
“回來之前,我給躍民打了電話。他說他們學校封校管理,出不來,我就沒好意思再打擾他?!?
周雪琴的笑容里多了一絲無奈。
“沒事,那孩子學業(yè)為重。再說,你們以后都在京城,見面的機會多得是,不差這一時?!?
周雪琴將他拉到客廳的沙發(fā)上坐下,很自然地拉著他的手,就像是對待自已的子侄一樣。
“清明,阿姨有件事,想拜托你?!?
她的神態(tài)忽然變得鄭重了些。
劉清明立刻坐直了身體。
“周姨您說,只要我能辦到,一定盡力?!?
周雪琴嘆了口氣。
“還不是為了躍民那個臭小子?!?
她緩緩開口,“躍民雖然現(xiàn)在看著還小,課業(yè)也重,不過等他一畢業(yè),也到了該成家的年紀。我們這種家庭,你也知道,很多事情總要考慮得早一些,你懂的吧?”
劉清明心里哪里會不懂。
政治家族的聯(lián)姻,自古以來就是維系關系、鞏固地位的重要手段。
“周姨,你們是不是……已經給躍民相看好了一門親事?”
周雪琴贊許地點點頭,覺得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
“嗯。是他爸的一位黨校同學,鐵道部許部長家的閨女,就比躍民大一歲,跟你和小璇的情況差不多?!?
劉清明瞬間了然。
“所以,您和林書記是想讓他們倆先接觸接觸,看看有沒有感覺?”
“對,就是這個意思!”
周雪琴一拍手,“躍民這孩子,你也是知道的,性子有點倔,主意正得很。我怕我們直接給他安排,他會有抵觸心理。反正年紀還小,也不著急,就想著讓他們年輕人自已先認識一下,就當交個朋友。如果相處得好,再談后面的婚嫁,如果實在沒感覺,我們也不勉強?!?
劉清明立刻笑了起來。
“周姨,這事兒包在我身上。躍民那小子,長得又高又帥,人也聰明,肯定能讓女孩子喜歡?!?
“就你嘴甜?!?
周雪琴被他逗笑了,心里的擔憂也去了一半。
兩人又談起了周躍民的堂哥,周培民。
周雪琴感慨道:“培民能娶到語晴,我是真沒想到。當初他倆也算是青梅竹馬,可惜培民這孩子,性子有些木訥,嘴笨,不會討女孩子喜歡,一來二去的,就那么錯過了。要不是后來出了小勇那件事,還不知道要蹉跎到什么時候?!?
劉清明對這件事的前因后果,自然是一清二楚。
“我也沒想到。不過我聽語晴姐講,他們現(xiàn)在感情很好,很恩愛。而且……語晴姐已經在積極備孕了,說不定明年,周家就又能添一個新成員了?!?
“真的?”
周雪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那可太好了!我家老爺子,天天在家里念叨,不知道多盼著能抱上重孫子呢!”
劉清明肯定地說:“肯定沒問題的,培民哥和語晴姐年紀都不大,身體也好?!?
周雪琴欣慰地嘆了口氣。
“我那弟弟就培民這一個孩子,現(xiàn)在家里多了語晴和小勇,總算能熱鬧些了。昨天看到你和清璇結婚,那場面,我心里不知道有多羨慕?!?
劉清明笑道:“周姨您放心,躍民結婚那天,只會比我這個更熱鬧,更好?!?
周雪琴被他這句話徹底逗開心了,她用力拍了拍劉清明的手。
“那阿姨可就全靠你了!”
兩人正聊得開心,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
林崢從樓上走了下來。
他穿著一身居家的便服,但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氣場,卻絲毫未減。
“小劉來了?!?
他的聲音不高,卻讓整個客廳的氣氛瞬間從家常閑聊,切換到了某種更嚴肅的頻道。
劉清明幾乎是下意識地站起了身,姿態(tài)恭敬。
“林書記?!?
林崢擺了擺手,示意他坐下。
“在家里,又不是在辦公室匯報工作,你這么正規(guī)干什么?”
一旁的周雪琴嗔怪地看了自已丈夫一眼。
“還不是你,一天到晚在外面擺著個省委書記的譜,回到家也不知道收一收,孩子們見了你都害怕?!?
林崢難得地露出一絲笑容,主動認錯。
“怪我,怪我?!?
他走到沙發(fā)旁,讓劉清明坐下,自已則在另一側的單人沙發(fā)上落座。
周雪琴站起身。
“你們聊,我去給你們泡壺茶?!?
客廳里只剩下了兩個男人。
林崢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新婚的喜氣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更加英挺煥發(fā)。
“你現(xiàn)在結婚了,成家了,身上的責任就更重了?!?
林崢的開場白很平淡,卻帶著長輩的關懷和領導的提點。
“事業(yè)和家庭都要注意平衡。我們干這份工作,經常會身不由已,容易忽略家庭。但越是這樣,越要取得愛人的理解和支持?!?
“千萬不要因為工作,就讓愛人心涼。很多時候,一個家庭的破碎,不是因為什么大事,就是因為這種日復一日的小事累積起來的。我們這種工作性質,尤其要注意這一點?!?
這番話,說得語重心長。
劉清明心中一凜,他知道,這是林崢最真誠的教誨。
“您說得對,書記。我一定牢記您的教誨,努力把家庭和事業(yè)都經營好?!?
林崢點了點頭。
他欣賞劉清明的態(tài)度,但他更看重的是這個年輕人的思想深度。
劉清明沒有停留在簡單的應承上,他接著說道:“我也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我們常說要為‘大家’服務,但我們自已的‘小家’,又該如何兼顧?我們這些做干部的,能不能在對得起人民群眾的同時,也對得起自已的妻兒父母?歸根結底,他們,難道不也是人民群眾的一部分嗎?”
這句話,讓林崢的動作微微一頓。
他抬起頭,重新審視著劉清明。
這番話的立意,已經超出了一個普通干部的思考范疇。
他把小家與大家的關系,把干部家庭與人民群眾的關系,提升到了一個哲學思辨的高度。
林崢的臉上,終于露出了由衷的贊許。
“你能這么想,我就放心了。”
他頓了頓,語氣里帶著一絲欣慰。
“好好干吧。”
“是,我記住了。”
家事談完,該談公事了。
林崢端起周雪琴剛泡好的茶,輕輕吹了吹。
“云州承接德國蔡司的那個光刻機項目,基本上已經談下來了。但是,國信部那邊,有一些不同的意見?!?
林崢的語氣很平靜,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
“他們傾向于把這個項目,放到我們國家經濟更發(fā)達的沿海地區(qū),比如臨海市。對此,你怎么看?”
劉清明沒有絲毫意外,這個局面,他早有預料。
“書記,這個項目,從一開始,我就是為咱們清江省量身打造的?!?
他的聲音不大,但充滿了自信。
“沿海地區(qū)有沿海地區(qū)的優(yōu)勢,比如配套產業(yè)鏈更完善,人才儲備更雄厚。但是,我們清江有他們無法比擬的優(yōu)勢?!?
“除了生產成本和土地成本之外,還有一個他們沒有考慮到的隱性因素?!?
劉清明一字一句地說道。
“戰(zhàn)略安全?!?
林崢的神色瞬間嚴肅起來。
“這個角度很不錯,你繼續(xù)說?!?
劉清明組織了一下語。
“書記,未來會不會打仗,誰也說不清楚。但是,把這種國之重器級別的產業(yè),全部集中在防御壓力巨大的沿海地區(qū),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風險。清江省地處內陸腹地,自古就是兵家必爭的戰(zhàn)略要沖,但也正因如此,我們的戰(zhàn)略縱深和安全系數(shù),是沿海省份無法比擬的。”
“與其等到將來局勢緊張了,再手忙腳亂地搞產業(yè)內遷,不如現(xiàn)在就高瞻遠矚,一次性布局到位。”
“而且,”劉清明補充道,“我省是西電東輸、西氣東送、南水北調三大國家級工程的核心樞紐地區(qū),我們的能源、水資源和其他戰(zhàn)略資源的保障能力,遠比沿海省份要豐富和穩(wěn)定。對于精密工業(yè)來說,穩(wěn)定的能源供應就是生命線?!?
“我們唯一欠缺的,只是本地高端人才的培養(yǎng)和項目啟動的資金。但這兩個問題,我在之前的方案里,都已經給出了相應的解決方案?!?
林崢靜靜地聽著,不斷點頭。
劉清明的這番分析,有理有據(jù),高度和深度都足夠。
他沉吟片刻,提出了最后一個疑慮。
“引進國際合作,會不會在某種程度上,削弱我們自主研發(fā)的能力?形成技術依賴?”
“別的方面我不敢說,書記?!?
劉清明斬釘截鐵地回答。
“但在光刻機這個技術上,我傾向于必須先引進,再消化,最后才是超越。因為它太重要了,它是整個信息技術產業(yè)最上游的那一層,是真正能夠卡住我們國家脖子的核心技術?!?
“西方的技術和專利壁壘,已經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高墻。我們如果關起門來自已從零開始搞,會舉步維艱,不知道要走多少彎路,浪費多少時間和金錢?!?
“未來,華夏必然會成為全球第一大芯片消費市場。我們如果不盡快突破光刻機技術,就將永遠受制于人?!?
“所以,我才想咬緊牙關,無論如何都要為國家,為我們清江省,拿下這個項目!”
林崢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所有的疑慮,都被劉清明這番話打消了。
“我本來還有些猶豫,現(xiàn)在聽你這么一講,心里徹底踏實了?!?
劉清明追問了一句:“書記,是不是國內有什么具體的阻撓?”
林崢也不瞞他。
“是有一些不同的聲音。蔡司集團的華夏區(qū)總部,設在臨海市。所以臨海那邊,包括蔡司華夏的一些高管,都希望新工廠能放到臨海下轄的花都市?!?
劉清明幾乎沒有思考,一個大膽而精妙的方案脫口而出。
“書記,我們可以這樣?!?
“蔡司光學的新工廠可以放到花都?!?
“但是,蔡司半導體技術公司,和我們云州高科合資的那家新公司,也就是生產光刻機物鏡系統(tǒng)的核心工廠,一定要放到我們云州!”
林崢的眼中爆出一團精光!
他看著劉清明,欣賞之色再也無法掩飾。
好一個一分為二,好一個投桃報李!
這個思路,既化解了來自臨海市的阻力,又抓住了整個項目的核心,簡直是神來之筆!
“你這個腦子……”
林崢指了指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總能想到解決問題的辦法?!?
劉清明謙虛地笑了笑。
“這次去歐洲,和他們的管理人員聊了一下。其實蔡司德國總部那邊,并不在乎新工廠具體放到華夏的哪個城市。在他們的印象里,華夏哪里都差不多,他們更看重的是合作方的誠意和效率?!?
林崢徹底笑了。
“你小子,可要小心了。”
劉清明有些不解:“小心什么?”
林崢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你這次在歐洲表現(xiàn)得這么出色,回來又能拿出這么周全的方案,我怕外交部和商務部那幫人,都要跑過來跟我搶人了?!?
劉清明也笑了,他態(tài)度鮮明地表態(tài)。
“我哪也不去,我就想跟著您干?!?
林崢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拋出了一個重磅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