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萬雙眼睛,死死盯著孫守拙手中的名冊,盯著那堆疊如山的藍色工裝和閃亮的工牌。
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血液沖上頭頂,許多人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那細微的疼痛來確認這不是一場虛幻的夢。
“第一組!王有田!趙大柱!李秀蘭……”孫守拙的聲音,如同最莊嚴的宣告,一個一個名字,清晰地回蕩在天地之間。
被叫到名字的人,身體猛地一震。
那感覺,不亞于在黑暗中被一道驚雷劈中!
短暫的僵硬后,是近乎踉蹌的奔出隊列。
一個頭發(fā)花白、背脊微駝的老農(nóng),穿著打滿補丁的舊褂子,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上了平臺前的緩坡。
他叫王有田,去年冬天餓得啃過樹皮,媳婦病死在逃荒路上。
此刻,他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桌上那套嶄新的深藍色工裝,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卻只發(fā)出嗬嗬的氣音。
少年團一個面容尚帶稚氣、眼神卻異常沉穩(wěn)的成員,拿起一套尺碼合適的工裝,鄭重地遞到他顫抖的手中。
冰涼的、厚實的布料觸感,讓王有田渾身一激靈。
接著,一塊沉甸甸的黃銅工牌被掛在了他的脖子上,上面清晰地鏨刻著:“領(lǐng)航者實業(yè)公司農(nóng)墾部王有田工號:0001”。
“按這里,簽名字,或按指??!”少年指著攤開的深藍色契約簿上,屬于王有田名字下方空白的簽名欄。
王有田茫然地抬頭,看看少年,又看看那支蘸飽了墨汁的毛筆。
他這輩子,只會在田契上按紅手印。
名字?
那三個字在他腦海里模糊地飄著,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
“我…我…”他喉嚨哽咽,粗糙的手指無措地在衣襟上蹭著。
“王伯,按指印也行!”少年理解地遞過印泥盒。
王有田卻猛地搖頭,像是下了某種巨大的決心。
他伸出右手那根因常年勞作而變形、布滿厚繭的食指,沒有去碰印泥,而是笨拙地、極其緩慢地伸向那支毛筆。
他的手指抖得厲害,仿佛那筆有千鈞重。
少年趕緊幫他穩(wěn)住筆桿。
一點濃墨,顫巍巍地點在王字的起筆處。
王有田屏住呼吸,額頭青筋暴起,用盡全身力氣,拖動那支筆。
筆畫歪歪扭扭,如同蚯蚓爬行,墨跡時濃時淡,甚至糊成一團。
一個王字,寫得比刨一畝地還累。他停下來,大口喘氣,額角滲出豆大的汗珠,死死盯著那個丑陋的字跡,眼中卻爆發(fā)出驚人的光亮!
那是他王有田的名字!
是他親手寫下的!
不是手??!
他再次提筆,更加專注,更加用力地,去寫那個有字。
依舊笨拙,依舊難看,卻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執(zhí)著。
當他終于艱難地寫完最后一個田字,放下毛筆時,整個人如同虛脫,卻又像卸下了千斤重擔,腰背竟然挺直了幾分。
他看著契約書上那三個歪扭卻屬于自己的名字,咧開嘴,無聲地笑了起來,露出豁口的黃牙,渾濁的淚水卻順著刀刻般的皺紋洶涌而下。
“王有田!契約已成!自今日起,你便是領(lǐng)航者公司農(nóng)墾部正式員工!享公司一切章程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