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治縣衙·后堂簽押房
前堂訓話的余威尚在,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曹文軒那迫人的殺氣與士兵們參差不齊的應諾聲。
但此刻的后堂簽押房,卻是另一番景象,一種沉凝得近乎窒息的忙碌。
這里曾是王懷仁批條子、收銀子、密談機要的地方,如今彌漫著濃烈的陳年墨臭、灰塵和一股難以喻的霉敗氣息。
高大的紫檀木書案上,堆積如山的賬冊卷宗幾乎要將其淹沒。
新糊的窗紙透進慘淡的天光,映照著在賬冊間埋頭苦干的身影。
林永年脫去了呢大衣,只穿著深灰色中山裝,袖子挽到手肘,正伏在案頭最大的一堆賬冊前。
他眉頭緊鎖,手中一桿紫毫筆懸在半空,遲遲沒有落下。
旁邊站著兩位臨時從晉城蘇家錢莊借調來的老賬房先生,戴著老花鏡,手指在算盤珠上飛快地撥動,噼啪作響,如同急雨。
“啪!”一位老賬房猛地停下算盤,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縣長!這…這‘宣統(tǒng)三年’的‘河工捐’賬目對不上!當年省府撥付的八萬兩庫平銀,賬上只入了四萬兩!其余四萬兩竟用‘損耗’、‘民夫犒賞’等名目沖抵,可這犒賞名單,分明是偽造的筆跡!”
林永年眼神一寒,接過那頁泛黃發(fā)脆的賬頁。上面墨跡模糊,但偽造的痕跡在行家眼中一目了然。他手指點著其中一個名字:“王德福?我記得,這是王懷仁老家一個早夭的侄子!”
另一位老賬房也抬起頭,臉色同樣難看:“縣長,還有更離譜的!去年大旱,省府和督軍府撥下的第一批‘急賑銀’五萬大洋!賬上顯示全額發(fā)放??杀奥毢藢Ω鬣l(xiāng)里正聯(lián)署的領款存根,實際領到的,不足三萬!差額兩萬去向不明!這領款存根上,好些指印模糊不清,甚至有有死人的名字!”
“死人的名字?”林永年聲音低沉,壓抑著怒火。
“是,城西破廟凍死的幾個流民,名字竟也出現(xiàn)在這領賑名單上!”老賬房的聲音充滿了憤懣。
蛀蟲!碩鼠!林永年只覺得一股血氣直沖頭頂。
這哪里是賬冊?
分明是王懷仁一伙吸食民脂民膏、貪墨國帑的罪證!
每一筆糊涂賬后面,都浸透著百姓的血淚!
宣統(tǒng)三年,那還是前朝!
這幫蠹蟲,竟能盤踞地方如此之久,貪墨如此之巨!
他強壓下怒火,將賬頁重重拍在案上:“查!繼續(xù)查!一筆筆,一頁頁,給我把所有的窟窿都挖出來!所有經手人、偽造者、分贓者,一個名字都不能漏掉!這些,都是將來釘死他們的鐵證!”
“是!縣長!”兩位老賬房應聲,更加專注地投入那浩瀚而污濁的賬目海洋中。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通稟:“縣長,墾荒賑濟局籌備處主事求見!”
“進來!”林永年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
一個穿著半舊長衫、戴著眼鏡、顯得精明干練的中年人快步走了進來,正是林永年從工業(yè)區(qū)帶來的心腹周助理(現(xiàn)為墾荒賑濟局籌備主事)。
他臉上帶著一絲急切:“縣長!兩件事急報!”
“講!”
“第一,按您昨日安排,今日辰時在縣衙門前設點登記‘以工代賑’災民?!?
“可人太多了!遠遠超出預期!天還沒亮衙門口就擠滿了人!黑壓壓一片,怕不下三四千!而且還在不斷增加!”
“秩序快維持不住了!衙役和臨時抽調的幾個巡警根本彈壓不??!已經發(fā)生好幾起小規(guī)模推搡踩踏了!這樣下去,怕要出大亂子!”
林永年心中一驚!災民的渴望遠超他的估計!
這本是好事,但若演變成騷亂,后果不堪設想!
“曹司令那邊派兵了嗎?”他立刻問。
“派了!柱子長官親自帶了一個排的精銳過來維持秩序!”
“人墻是扎住了,沒出大事,但災民情緒激動,吵嚷著要立刻登記上工,場面還是亂!”周主事語速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