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郊，格物院。

這里高墻聳立，守衛(wèi)森嚴，尋常人等，莫說進入，就是靠近，都會被巡邏的衛(wèi)兵盤問驅(qū)離。

今日的格物院，卻有些不同尋常。

工部尚書全伯，正帶著自己的得意弟子，新晉的工部侍郎吳墨，站在格物院的大門口，似乎在等待著什么重要人物。

全伯年事已高，拄著拐杖，但精神矍鑠，一雙老眼，閃爍著智慧的光芒。他穿著一身樸素的匠袍，手上還沾著些許油污，顯然是剛從工坊里出來。

“老師，陛下這次，可真是給咱們送來一份大禮啊?！眳悄粗h方，有些興奮地說道。

吳墨是陳平川一手提拔起來的年輕技術(shù)官僚，腦子活，肯鉆研，深得全伯喜愛。尤其是他主持建造的“天翔一號”飛艇，在河內(nèi)之戰(zhàn)中大放異彩，讓他聲名鵲起。

“是不是大禮，還不好說?！比哿宿圩约旱纳窖蚝?，表情看不出喜怒，“洋人，心高氣傲。尤其是那幫自詡為‘工程師’的家伙，一個個眼高于頂，能不能踏踏實實為我大夏所用，還是個未知數(shù)。”

吳墨笑道：“老師放心。陛下不是在信里說了嘛，對付這幫人，不能用強的。得讓他們心服口服。咱們格物院里的寶貝，還怕鎮(zhèn)不住他們？”

正說著，遠處傳來一陣車輪滾動的聲音。

一列由軍士押送的囚車，緩緩駛來。

車里關(guān)著的，正是秦鋒從莫斯科繳獲，然后一路押送回京的那批普魯士和英國工匠。

這些工匠，大多是在沙俄的兵工廠里，幫助伊凡三世仿制和改良武器的。他們有的是被高薪聘請，有的是戰(zhàn)爭中的俘虜。此刻，他們成了大夏的戰(zhàn)利品，一個個垂頭喪氣，面如死灰。

他們蜷縮在囚車里，看著周圍陌生的環(huán)境和那些黑頭發(fā)、黃皮膚的東方士兵，眼中充滿了恐懼和迷茫。

在他們的認知里，東方是一個落后、野蠻、愚昧的代名詞。他們已經(jīng)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或許會被當成奴隸，在礦山里勞作至死，或許會被殘忍地處決，以震懾他們的同胞。

囚車在格物院門口停下。

為首的一名軍官，跳下馬，向全伯行了個軍禮。

“全尚書，人，給您帶來了。一共七十三人，一個不少。”

“辛苦了，王校尉?！比c了點頭。

“把他們帶下來吧?！?

士兵們打開囚車的門，粗暴地將那些工匠們驅(qū)趕下來。

一個看起來像是領(lǐng)頭的德國工程師，約莫四十多歲，名叫克勞斯·施密特。他被推搡著下了車，踉蹌了幾步，才站穩(wěn)身子。

他抬起頭，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眼前的這兩個東方人。一個老頭，一個年輕人，都穿著奇怪的匠袍，看起來不像是官老爺。

“你們……要對我們做什么？”施密特鼓起勇氣，用生硬的漢語問道。他在沙俄待了幾年，學(xué)了些蹩腳的漢語，勉強可以交流。

全伯沒有回答他，只是揮了揮手。

“帶他們，進來吧。”

士兵們押著這群工匠，走進了格物院的大門。

一進門，所有工匠的腳步，都慢了下來。

他們預(yù)想中那種陰暗、潮濕、充滿腐臭氣息的作坊，并沒有出現(xiàn)。

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的，是一片寬闊得超乎想象的巨大廠區(qū)。地面由平整的青石板鋪就，一條條鐵制的軌道，縱橫交錯，一些平板車在軌道上，被工人們推著，運送著各種材料和零件。

遠處，幾根高聳的煙囪，正冒著滾滾的濃煙。一陣陣富有節(jié)奏的、低沉的轟鳴聲，從一棟棟巨大的廠房里傳來。

這……這是什么地方？

所有工匠的臉上，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這規(guī)模，這氣勢，比他們在普魯士見過的最大的兵工廠，還要宏偉。

全伯將他們的表情盡收眼底，嘴角微微上揚，卻不說話，只是領(lǐng)著他們，繼續(xù)往里走。

他們首先來到了一號廠房。

一推開巨大的鐵門，一股灼熱的氣浪，混合著金屬和煤炭燃燒的氣味，撲面而來。

巨大的廠房內(nèi)，數(shù)十座高爐，一字排開。工人們赤著上身，揮舞著鐵鏟，將煤炭和鐵礦石，送入爐膛?；鸸鉀_天，鋼水奔流，場面蔚為壯觀。

“這是……我們的煉鋼廠。采用的是最新的轉(zhuǎn)爐煉鋼法。”吳墨在一旁，用流利的英語，適時地解說道。

他知道這群人里，說英語的人占了多數(shù)。

施密特和幾個懂技術(shù)的工匠，瞳孔猛地一縮。

轉(zhuǎn)爐煉鋼法！

這可是歐洲目前最先進的煉鋼技術(shù)！雖然已經(jīng)出現(xiàn)，但因為成本和技術(shù)問題，并沒有大規(guī)模普及。而在這里，在這個東方的國度，竟然有如此規(guī)模的轉(zhuǎn)爐煉鋼集群！

“這不可能……”一個英國工匠失聲喃喃。

他們繼續(xù)往前走，來到了二號廠房。

這里是機械加工車間。

一排排整齊的機器，在蒸汽機的帶動下，通過復(fù)雜的傳動軸和皮帶，高速運轉(zhuǎn)著。

有巨大的蒸汽鍛錘，一次次地落下，將燒紅的鋼錠，鍛造成型。

有精密的鏜床，正在給一根根粗大的炮管，進行內(nèi)膛加工。

還有他們從未見過的，結(jié)構(gòu)更加復(fù)雜的車床和銑床，正在加工著一些奇形怪狀的零件。

施密特快步走到一臺正在運轉(zhuǎn)的機床前，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旋轉(zhuǎn)的刀頭和飛濺的鐵屑。

“這……這臺機床的精度……我的上帝……”他發(fā)出了呻吟般的聲音。

作為一名資深的工程師，他一眼就看出來，這臺機床的加工精度，已經(jīng)遠遠超過了他們普魯士最好的產(chǎn)品。用這種機床加工出來的零件，幾乎不需要再進行人工的打磨和修配，就可以直接用于組裝。

這意味著什么？

這意味著，標準化生產(chǎn)！意味著，大規(guī)模的、高效率的工業(yè)制造！

這群西方工匠，徹底被鎮(zhèn)住了。

他們像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看什么都覺得新奇，看什么都覺得不可思議。

他們看到了“龍牙”連發(fā)步槍的生產(chǎn)線。子彈、槍管、槍機、木托……各個部件，在不同的流水線上被生產(chǎn)出來，最后匯集到總裝車間，由熟練的工人，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就組裝成一支完整的步槍。

他們看到了“神威大將軍”炮的鑄造過程。從模型設(shè)計，到鐵水澆筑，再到炮管冷卻和后期加工，一整套流程，嚴謹而高效。

最后，全伯帶著他們，來到了格物院最核心的區(qū)域——研發(fā)中心。

這里沒有工廠的喧囂，只有一間間獨立的實驗室。許多穿著白大褂的研究員，正在里面，對著圖紙和模型，激烈地討論著，或者在實驗臺上，小心翼翼地操作著。

在一間最大的實驗室里，他們看到了一個讓他們永生難忘的東西。

一個巨大的，由無數(shù)齒輪、活塞、連桿組成的，結(jié)構(gòu)復(fù)雜到令人頭皮發(fā)麻的金屬怪物，正靜靜地躺在巨大的基座上。

“這是……”施密特指著那個怪物，聲音都在發(fā)抖。

“單缸內(nèi)燃機，實驗型號?！眳悄哪樕?，帶著一絲自豪，“我們最新的研究成果。雖然還不穩(wěn)定，但它已經(jīng)成功地，運轉(zhuǎn)了整整一個時辰?！?

內(nèi)燃機！

這三個字，像一道閃電，劈中了所有工匠的大腦。

他們當然知道內(nèi)燃機是什么。在歐洲，這還只是停留在少數(shù)幾個科學(xué)家的理論和草圖上的東西。

而在這里，他們竟然已經(jīng)造出了實物！

雖然只是一個不穩(wěn)定的實驗品，但這代表著，東方的技術(shù)，已經(jīng)在某些領(lǐng)域，走到了他們的前面！

施密特雙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

他原本的那點驕傲，那點作為歐洲工程師的優(yōu)越感，在這一刻，被擊得粉碎。

他終于明白，為什么強大的沙俄帝國，會在如此短的時間內(nèi)，被這個東方帝國摧枯拉朽般地擊敗。

這不是一場國與國之間的戰(zhàn)爭。

這是一場先進時代，對落后時代的降維打擊！

參觀結(jié)束，全伯將這群失魂落魄的工匠，帶到了一間干凈明亮的會議室。

桌上，已經(jīng)備好了熱氣騰騰的紅茶和精致的點心。

“諸位?！比辶饲迳ぷ?，開口說道，“你們剛才看到的，只是我們格物院的一部分。”

“我們皇帝陛下，宅心仁厚。他說，技術(shù)，是沒有國界的。知識，是全人類的財富?！?

“所以，他給了你們一個選擇。”

全伯頓了頓，目光掃過每一個人。

“第一，你們可以繼續(xù)當我們的俘虜。我們不會虐待你們，會給你們提供基本的食宿，直到戰(zhàn)爭結(jié)束。當然，你們的余生，可能就要在戰(zhàn)俘營里度過了?！?

“第二，”他話鋒一轉(zhuǎn)，“你們可以加入我們。成為大夏格物院的客座技師。你們將享有和我們大夏技師同等的待遇。豐厚的薪水，獨立的住所，家屬也可以接過來。你們可以參與到我們?nèi)魏我粋€研究項目中，只要你們有這個能力。你們甚至可以提出自己的研究方向，只要能說服我們，我們就會提供資金和人手。”

“我們只有一個要求。”全伯伸出一根手指，“為大夏，至少工作十年?！?

會議室里，一片死寂。

工匠們面面相覷，都能看到對方眼中的震驚和不敢置信。

這條件，哪里是招攬俘虜？這簡直就是在招聘高級專家！

對于他們這些真正的技術(shù)人員來說，還有什么，比接觸更先進的技術(shù)，擁有一個可以盡情施展才華的平臺，更具誘惑-->>力呢？

施密特的心，在劇烈地跳動著。

他想起了剛才看到的內(nèi)燃機。那簡直就是機械工程學(xué)的圣杯！如果能參與到那個項目里……

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第一個站了起來，對著全伯，深深地鞠了一躬。

“尊敬的先生，我，克勞斯·施密特，愿意為大夏帝國工作！”

他的表態(tài)，像推倒了第一塊多米諾骨牌。

“我愿意！”

“我也愿意！”

其他的工匠們，也紛紛站了起來，爭先恐后地表達著自己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