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未有極樂者,銅花擲落蓮花前。\卡,卡-小¨稅′罔+`已發(fā)_布?罪′薪`漳!截-簽筒搖碎檐角月……為誰求得上上簽!”很有些年月的小院,陳設(shè)簡單的臥房中。發(fā)蒼蒼而齒搖落的吉嫗,佝僂地坐在銅鏡前,用一把木梳打理銀發(fā),又想起很多年前的夏天。她也風(fēng)華正茂過,懷揣著一顆愛人的心,對未來充滿想象。后來是怎樣衰老的?鏡染塵翳,漸凋朱顏。香爐積灰,年復(fù)一年。一豆油燈照禪房,在這個夜晚,她看到鏡中恍惚的過去……燈光搖曳出一道修長的身形。越來越近,也在銅鏡中越來越具體。最后是一副俊美的容顏,與她老樹皮般皴皺的臉,一同嵌在鏡中。圓鏡如窗,鏡中的人臉一后一前,一遠一近。像是一朵鮮花,和一叢荊棘。吉嫗輕輕地把銅鏡往前推了推——離自己嫌棄的自己更遠……也在更遠的距離,把來者看得更清楚。鏡中陰柔俊美的男子,穿著略嫌逾制的禮服。太子袍服繡四爪紫金龍,他的團龍也是四爪。這位皇子從不掩飾自己的野心,也不講究什么“儉德為天下表率”……恣意享受,任性自我,甚至到了有些放蕩的地步。以至于天子都為他提字,要他“養(yǎng)心”。今天就這樣穿著禮服走進來了,倒提一桿紅艷艷的長槍,槍尖拖地,叮叮叮叮凌厲的響?!皷|谷有佳人,名而為‘虞芝’,琴醫(yī)俱佳,天香第三……四十七年前一場大火,只剩焦尸一具,徒有芝蘭余香——”他嘴角掛著迷人的微笑:“不意今在此!”“二八年華方能稱之為美?!奔獘炋鹕n老的手,輕挽銀絲:“世間豈有年逾八十的佳人?”姜無邪停在門口,笑吟吟:“美人在神不在皮——孤看師太,也風(fēng)韻猶存!”正是為了匿跡藏形,混同市井,吉嫗才舍去不老的容顏,在這余里坊中,真實的老去。她有東王谷改頭換面的本事,又有三分香氣樓沿襲洗月庵的“過去”之修,這么多年都不動聲色,沒有破綻可。就連前些年北衙的新晉神捕顏敬,幾回明里暗里的查訪,也把她當(dāng)做無足輕重的禪院舊人,輕輕放過。姜無邪能這么準確地找到這里來,是有本事的?!肮艁碛⑿廴缑廊?,不許人間見白頭。政數(shù)八十,也當(dāng)稱老……老當(dāng)服老,不可昏聵用事,衰殺人間?!薄袄仙硪娮C了枯榮院的頹敗,剛好也見證暴君從那張椅子上走下來。”吉嫗對鏡道:“殿下以為如何?”“那么誰坐上去呢?”姜無邪問。吉嫗顫顫笑道:“殿下可有意?”“孤還年輕,現(xiàn)在擔(dān)責(zé)太早?!苯獰o邪擺了擺手:“你們這些個邪魔外道,狼心狗肺的……”他笑道:“圣天子不坐朝一百年——本宮怎么養(yǎng)得恰好火候?”吉嫗在鏡前回頭,認真看向這位俊美皇子,眼中有幾分了然:“殿下的《紅塵天地鼎》,別有其路??磥硎窍氚镜阶顖A滿,以求無上真功——您確實是需要時間?!苯獰o邪的《紅塵天地鼎》乃是武帝秘傳。但他走的路子,和武帝當(dāng)年并不完全相同。武帝當(dāng)年質(zhì)身于外,半生顛沛,游戲人間,處處留情。他卻生來優(yōu)渥,有一個好爹,可以更從容地布局鑄鼎,有更安穩(wěn)的成長環(huán)境,可以靜待火候。他行的是“青鸞紫鳳帝王道”。當(dāng)初為救浮陸世界的疾火玉伶,鑄成鸞鼎,順勢遠行天外。還有一座鳳鼎,卻是分意懷火,養(yǎng)在那些佳人道身。如今散落神陸,諸天遙應(yīng)。只等火候到了,鸞鳳合鑄,一步登天。姜無邪倒是并不意外吉嫗對自己的了解,只微微地側(cè)頭:“你出身東王谷,帶發(fā)參禪枯榮院,又暗中加入三分香氣樓……到底算是哪邊的人?”“孤是問——你是齊國的人,還是楚國的人?”正如吉嫗所說,二八年華方能稱之為美。三分香氣樓的香氣美人,向來更迭頗快,在內(nèi)部修行中,有“紅塵花期”的說法。如今這些香氣美人,都是近幾十年涌現(xiàn)的。過去那些“花期”結(jié)束的美人,要么轉(zhuǎn)為奉香使,要么走進桃花源……“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當(dāng)然現(xiàn)在應(yīng)當(dāng)知曉,她們其實都是去了極樂凈土,建設(shè)那無量福德的理想世界。天香第三的虞芝是個例外,雖多年不履紅塵,天香第三的位置,還一直為她保留。事實上她在當(dāng)年就負責(zé)青石宮的情報工作,一直以“青雀”為名,隱于暗中。后來青石宮失勢,她也就銷聲匿跡。根據(jù)姜無邪所探得的情報,這個虞芝,應(yīng)該就是青石宮和三分香氣樓聯(lián)系的紐帶。也正是因為如此,羅剎明月凈才會為她破例,叫她花期不退,給她保留位置。正是清楚她曾經(jīng)是姜無量的人,現(xiàn)在的三分香氣樓又在楚烈宗熊稷手中,所以姜無邪才會問她歸齊還是歸楚?!翱磥硖夷镆呀?jīng)完全臣服于你。對你毫不保留,還幫你窺探樓中隱秘。連我過去的身份都知道,并在今晚找到這里來……”吉嫗頗有些感慨:“當(dāng)年枯榮院以天妃侍武帝,天妃轉(zhuǎn)頭卻刀尖對佛。你們姜家人,是有說法的?!闭l能想到呢?臨淄四大名館里,溫玉水榭的桃娘,竟是三分香氣樓里的心香第二。正如芷蕊夫人潛伏在荊國唐容身邊,邊嬙在牧國經(jīng)營,對于齊國這個更容易下手的新興霸國,三分香氣樓當(dāng)然不會沒有落子。多年以來正是桃娘一直潛伏在姜無邪身邊,幫他打理生意,暗中接觸齊國隱秘。當(dāng)然更讓人想不到的是……她早就暗中效忠于姜無邪?!安灰驗楣戮殹都t塵天地鼎》,生得又好看,就覺得所有美人都和孤有一腿啊。”“孤是講究感情的,要的是你情我愿,男歡女愛,不是什么利益的結(jié)合,皮肉的游戲。”姜無邪一副嘆氣的樣子:“我對桃娘既敬且重。我們存在共同的理想,對于未來有相近的想象。我當(dāng)復(fù)興武祖的偉業(yè),而她學(xué)得滿腹經(jīng)綸,并不甘心以色侍人?!碧夷锵胍裁?,吉嫗從不知道。她也并不關(guān)心。“香氣美人”只是一個欲望的符號,一個代表誘惑的印記。天下都其美,都對她們趨之若鶩。沒人關(guān)心她們想些什么,想要什么,或許她們自己也不知道。但她之所以對青石宮忠心耿耿,隨之隱,隨之出。不就是相信青石宮所勾勒的未來嗎?從東王谷里的天才醫(yī)修,到枯榮院里坐禪的女尼,再到青石宮的影子,三分香氣樓的美人,最后隱為這余里坊中騙老街坊的江湖術(shù)士……她的人生之復(fù)雜,經(jīng)歷之坎坷,也是一部無人問津的晦澀的書。!s¨a!n¨y¢e\-不正是那位青石太子認真地注視了她的人生,告訴她前方有路,她才可以有勇氣走到今天嗎?當(dāng)初那個失魂落魄的雨夜,她在墳前泣血。作為東王谷萬年一遇的天才,她創(chuàng)造了世間最兇的毒,其名九死。這毒藥后來流傳出去,落在一位貴人的孩子身上。那位貴人親赴東王谷,把她的丈夫抓起來,施以同樣的毒,讓她來解……她自己也解不掉。所以眼睜睜看著自己最愛的人死去。那時候她并不明白人生的意義,不明白自己作為東王谷醫(yī)修,探尋醫(yī)路、研究毒素,究竟錯在哪里。可她也沒有辦法說自己沒有錯誤。直到青石宮里的那一位,告訴她有真正理想的世界存在,需要他們?yōu)橹畩^斗。所以她是能夠理解桃娘的。也由此認可姜無邪的確有幾分人君之姿——一個愿意關(guān)心別人想要什么的人,總歸不是太糟糕的君上。她怔然看向屋外的天空:“說起來今夜天變,老身并沒有遇到殿下的預(yù)期?!薄按蟾盼夷俏凰匚粗\面的長兄,不覺得有特意遮我眼簾的必要吧?”姜無邪笑了笑:“他不是慧覺者嗎?”“皋皆死,無名亡,全知的道果他在宮中坐食,世上應(yīng)該沒有他不能把握的事情了吧?”全知的道路尚未走到終點,僅牧國都還有一個天知的涂扈,姜無量當(dāng)然不可能真的洞察世間一切。如姜無邪這樣的存在,也多少有些獨特手段,能夠保留一些真正隱秘。吉嫗自是聽得明白他的試探:“我說的不是這個?!彼龂@息:“青石宮那位一向仁愛廣博,我以為……他不會殺你?!苯獰o邪只是笑一聲:“哦?”在這么關(guān)鍵的夜晚,選擇來到這里,作為自己登臺的表演,他當(dāng)然不是一時興起。而是深思熟慮后的選擇。他并不認為吉嫗有殺掉他的實力。青石宮縱稱“慧覺”,又豈能事事算盡!“殿下今夜為什么會來到這里呢?”吉嫗問?!肮孪嘈鸥富誓芴幚砗靡磺?,紅塵沸鼎,靜待火候即可。但實在也是閑不住——”姜無邪一手提住紅槍,一手大張,袍服飄卷,盡顯恣意風(fēng)流:“這大好良夜,群魔亂舞。孤若獨坐宮中,不免寂寞!”“殿下不是閑不住,是坐不住?!奔獘炚Z氣篤定:“你知道青石宮里那位,是怎樣的存在?!苯獰o邪眺了一眼空中的青石明月,笑道:“那位兄長畢竟年長頗多,就當(dāng)是孤的尊重!”“我想問問殿下——”吉嫗看著他:“三分香氣樓的事情,一直都是華英宮在掌控局勢。您為什么不相信華英宮能夠處理好這件事情呢?”姜無邪深深地與她對視:“三皇姐太了解青石宮。而對于所謂的慧覺者,對他了解得越多,就越被他了解。本宮不認為三皇姐能在青石宮面前贏得什么。她雖開道武,卻囿于親情,不能真正斬破明月。”他收斂了一貫的放蕩,顯出幾分認真:“孤不得不來?!绷_剎明月凈這登圣的戰(zhàn)力,是可以在東華閣戰(zhàn)斗里投下沉重砝碼的,絕不可潛入臨淄城。三分香氣樓里的門戶被關(guān)上了。余里坊這里就是路徑。他要做的其實是和三姐一樣的事情。這件事情讓誰來辦,都不夠放心,只有他自己提紅鸞而至。甚至不惜提前泄出幾分紫鳳鼎氣,來獲得一些改變局勢的力量。吉嫗緩緩地道:“殿下不該來?!痹绞橇私饣塾X者,越是會照出自身的破綻。姜無邪雖然在修為上落后長樂、華英兩宮,但這份敏銳……倒是真有該死的理由。“但孤已經(jīng)來了。”紅鸞槍劃破地磚,火星一顆一顆地蹦出來,像是鮮活的春天的花開——在一段時間的觀察之后,姜無邪決定結(jié)束這場對話。所以他殺進這禪房!吉嫗沒有動,就靜默在那里,定坐于銅鏡之前。紅艷艷的長槍,將星子一般的槍尖,送到她的鼻尖,可是卻沒有再前。姜無邪沒有看吉嫗,而是看著她身后的那面銅鏡——準確地說,是看著今夜第三個入鏡的人。這面正對著房門的銅鏡,是一扇何等無情的窗!它照出了易逝的韶華,情緣的生滅,見證名為相逢的真正離別。姜無邪定定地看著銅鏡,終于道:“孤想過很多種可能,從來沒有想過是你。”往日寂寞的小院,今夜格外熱鬧。此時來到門外的,是一個以木釵簪發(fā),身著素凈道袍的女子。簡約,寧定,卻奪目。沒有人能忽略她的波瀾壯闊,也沒有人能在看到她的五官后,還只記得波濤!“小思?!边@兩個字從姜無邪嘴里掉出來,像是一根弦,繃斷了兩次。所謂高上者,心弦寸斷是多么諷刺的事情。尤其對向以風(fēng)流聞名的姜無邪而。他以事業(yè)和理想所溝通的桃娘,成為他忠實的臣屬。他真正付出真心,投入愛情的女人,卻要在此時給他一劍?;蛘哌@女人,從頭到尾都將他玩弄在股掌之間。他才是那個在情愛關(guān)系里被馴服的人。秦瀲站在院門口的位置,依然是秋波盈盈地看著他:“我勸過你不要來——無邪,我勸你的你總是不聽?!薄拔蚁雭硐肴ハ氩幻靼诪槭裁??!苯獰o邪已經(jīng)殺進吉嫗的禪房,卻手中懸槍而轉(zhuǎn)身,那雙多情的眼睛,泠泠有光:“唯一的答案——你就是羅剎明月凈?!薄澳憧偸呛苊翡J?!鼻貫嚳粗届o地欣賞這副容顏:“但很多事情如果不強求答案,那才是它美麗的時候?!痹S多年來一直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羅剎明月凈,從來沒有公開顯露真容的羅剎明月凈,天底下艷名最熾的女子……竟然是稷下學(xué)宮里的道學(xué)教習(xí),養(yǎng)心宮主姜無邪最愛的女人!都知洗月庵的修行者,是世上最懂得隱匿的存在,修過去修得完美無瑕,羅剎更是其中佼佼者。但她在臨淄的這一手,實在是漂亮。即便是姜無邪這般“有武帝之風(fēng)”的明?;首?,能得人用人、眼光銳利,在已經(jīng)策反桃娘之后,哪里想得到身邊還有三分香氣樓的人,甚至就是樓主本人在身邊呢?所以這么多年從來沒有人能真正找到她。~2`芭\看′書+旺`¢追¨最新`璋?節(jié)`哪怕荊國之前大費周折,也只是殺死一些香氣美人,掃滅許多分樓,根本找不到她的影子。真?zhèn)€大隱在朝!誰能查到大齊養(yǎng)心宮呢?三分香氣樓里朱顏等人為她開的第一扇門,余里坊中吉嫗為她開的第二扇門……這些都是她開在紅塵的迷惑之門。這些努力為她開門的人,也并不知道她的真身何在。甚至她跟姜無量的交流,都從來只是通過極樂仙宮——盡管她奉其為佛,也還在最大程度上隱藏“過去”,藏于人所不知處。她從來都在臨淄。她隨時可以加入東華閣的戰(zhàn)斗!她本來可以繼續(xù)隱藏下去,她甚至能夠陪姜無邪一起失勢,一起被關(guān)進冷宮或者鎖進大牢……她一定會讓姜無邪感受什么叫“不離不棄至死不渝”的愛情??墒墙獰o憂關(guān)上了第一道門,姜無邪鎖上了第二道門。她無法借道而行,不得不自己走出來,揭下這從未有人揭開的假面?!昂吆吆吆摺呛呛呛呛恰苯獰o邪笑了起來:“如果我從來沒有看到你的真心,不曾認識真正的你,那我愛的是誰呢——愛是什么啊,小思?”“愛不就是自欺欺人?”秦瀲平靜地與他對視:“你雨露均沾,到處留情,告訴我你每一個都是真愛。我要怎么才能相信呢?我不也要欺騙自己嗎?”“我的心里到底待你如何,也不需要我用語來辯白。過去相處的時光,自會為我表達?!苯獰o邪字句認真:“我從來沒有欺騙過你,同樣的,我也不是一個懂得欺騙自己的人。”“你哪里需要欺騙?”秦瀲淡笑一聲:“你恃寵而驕,肆無忌憚。自恃擁有,從不珍惜——欺騙是一樁費心費力的事情,你這樣的人懶于為之。要成為你最愛的女人,怎么會讓你覺得麻煩?”“所以說——”姜無邪看著一個人的時候,很容易讓人感受到他的贊嘆,他從不吝嗇自己對美人的欣賞:“你一直在向下包容我,你是一個偽裝成獵物的獵人?!薄耙苍S吧?!鼻貫囕p輕地笑,秋波流轉(zhuǎn):“也或許這并不是一場狩獵的游戲……或許我真的愛你。可是你不愿意再繼續(xù),你非要來這里?!薄捌鋵嵨也幻靼?,你為什么會做這樣的選擇——無論是作為小思,還是作為羅剎明月凈?!苯獰o邪很認真地道:“青石宮能夠給你的所有,你將來都能從養(yǎng)心宮拿到更多。他難道能夠比我更在乎你?”大塊大塊的色彩,填充了這座小院。紅艷艷的紅鸞槍,不知何時已色彩斑斕。槍圍早已被越過。秦瀲的纖纖玉手,正悄然按在姜無邪的心口。她紅唇輕啟,含情脈脈:“你將來能給我什么,取決于你的良心。我今夜能拿到什么,取決于我的選擇——無邪,你懂我嗎?”“青石宮懂你?”姜無邪好笑地看著她:“你懂青石宮?”“你知道末劫嗎?”秦瀲忽然問?!澳鞘呛芫眠h的事情。”姜無邪提槍的手都已經(jīng)被色彩侵襲,可他的笑容依然俊美,不失風(fēng)度:“你難道要說,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拯救我?”秦瀲搖了搖頭:“也許它并不遙遠?!薄搬尩廊宥加忻\之子救世的預(yù)?!薄盎蛘哒f,那些真正有力量、有遠見的勢力,都有針對末劫所做的準備?!薄叭寮乙郧暗拿\之子是施柏舟,新的人選尚不知是誰……或已被命運證否,或許不會再有。”“道家認定的命運之子,是那位太虞李一?!彼砩系难┥琅?,開出金色的曇花,這令得她有幾分佛性的光輝:“而佛家預(yù)里的命運之子……就是青石宮里的那一位。祂注定要拯救世界。”“哈哈哈哈,命中注定嗎?這下不得不服了!”姜無邪俊眉一挑,頓見睥睨:“天命即皇命!什么命運之子,不過些許天眷,勉強算個噱頭。他可以是你們神神叨叨說的那些人,也可以是我姜無邪的兒子?!弊郧貫嚞F(xiàn)身后就一直沉默的吉嫗,這時幽幽開口:“我曾隨侍如來,觀行過去,武帝當(dāng)年正是這么說?!彼袕?fù)雜的感慨:“今上當(dāng)年……也正有此!”姓姜的這些人,好像從來都不信命??墒敲\這種事情,會因為你相信或者不相信,就改變它的存在嗎?“青石宮里的天生佛胎,就是當(dāng)今大齊天子親手養(yǎng)出來的!”“他的統(tǒng)御之術(shù),是百川到海,天下懾服。他通曉佛經(jīng),窮覽佛典,看到了末劫的預(yù),并決定括為己用?!薄八詾樗B(yǎng)出來的孩子可以天心降佛。什么釋道儒,兵法墨,諸教的命運都要握在他手中?!薄八詾樗拈L子最終能夠凌駕佛性而存在?!薄拔í殯]有想過……青石宮里的那一位,本就是佛?!薄胺鸩皇且坏琅_階,佛是真理的一種表現(xiàn)?!薄叭紵舨辉冢瑥浝瘴闯?,過去未來不可尋,東方藥師無痕跡?!薄斑@是中央世尊寂滅之后,唯一能夠救世的存在,最尊第一的阿彌陀佛!”“祂是橫三世佛里,坐在西方的那一位?!奔獘灊M面虔色,雙手合十:“天意當(dāng)有,命中注定!”“孤只看到陰差陽錯,看到青石宮里那一位,這么多年的苦心經(jīng)營?!苯獰o邪笑道:“你將一切都歸功于命運,可并沒有多么尊敬孤的好大哥。”“我不想這么承認,但青石宮里的那一位,的確是推動命運的人?!鼻貫囂鹗謥恚p撫姜無邪俊美的臉:“無邪,你什么都沒有做錯。唯一的錯誤,是你選錯了對手?!贝藭r此刻滿院花開,復(fù)雜的色彩,幾乎流動成河。院中的男女如此親密依偎。姜無邪低下頭來,笑吟吟地看她:“這也未嘗不是你的錯誤?!彼种械拈L槍一霎殷紅,將大片的色彩都驅(qū)散,那是他的血液……灌溉其上。浮陸世界,牽牛星動。東海上空,驚現(xiàn)紅鸞。就連那一輪青石明月,也好像走來了月老的虛影。月老牽紅線,紅塵千千劫。在這一刻姜無邪取用鳳鼎!父皇叫他養(yǎng)心,他也告訴自己要做更有耐心的那一個。但今夜他不再等待完滿,有些事情必須要他來做。倒不在于什么命運,只因為他姓“姜”——生來享受的一切,該用一生來償還。一道又一道的紅線,將他和秦瀲捆在一起,頃便織成了一只情繭。情人的心跳,交織成雷鳴。這過程太快,叫吉嫗都反應(yīng)未及。她的小院已經(jīng)一地落花,一只至情至愛的紅繭,如花苞未放,束縛了或許真正相愛過的兩個人。姜無邪已經(jīng)舍棄了所有,包括他的紅塵天地鼎,包括他愛人的心……點滴交織此繭中,只求困住羅剎明月凈,熬過這個漫長夜晚。吉嫗靜靜地看著,終是嘆息一聲。下一刻,彩色流動的手,破繭而出。千絲萬縷的紅塵線,反向織成了她的紅手套。力量層次上的巨大差距,并非意志能跨越!在色彩喧嘩的世界里,秦瀲的長發(fā)和五官仍是素凈的。她看著神華漸逝的姜無邪,怔怔然問:“無邪,你知道你和姜無咎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嗎?”姜無邪意散力消,仍然不失到所有人都相信?!薄岸恪阏娴囊詾槟憧梢詯勖恳粋€人?!薄澳愕男牡降滓殖啥嗌侔臧。阏娴亩檬裁词菒蹎??你只不過在不同的新鮮感里流連,把一時的開心,定義為‘愛’?!薄皯z香惜玉是齊武帝的本能,皇圖霸業(yè)才是他的本分?!薄岸颊f你像他,其實你最不像。”“你對愛情對權(quán)力的認知,都很單薄。你從來靜不下心?!薄澳愕闷湫味渖??!彼髦t塵手套的手,按在姜無邪的心口,慢慢地按了進去:“青鸞紫鳳……我今取鼎。”齊武帝的《紅塵天地鼎》,是古往今來最強的雙修功法。姜無邪所行的“青鸞紫鳳帝王道”,亦講求情緣相系,陰陽和合,追求的是雙雙飛升。但羅剎明月凈以秦瀲之名與之相愛,于此刻行的卻是采陽補陰,奪鼎之法。把姜無邪這么多年的苦心積累,大道之夢……收于一鼎,一口吞咽。姜無邪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放空,這是道基被奪的空落,他卻還是笑著:“孤大概明白了,三分香氣樓為什么會脫離掌控——看來燈意師太和武祖,也有很多不為人知的故事要講。此情此恨,死而不絕,叫你綿延至如今?!彼χf:“后輩子孫承其德蔭,享其光榮,為他償還風(fēng)流債,這也沒有什么不合理?!彼穆曇羰菧厝岬?,甚至是關(guān)切的:“小思,青石宮會允許你禍國嗎?”秦瀲波瀾不驚:“今結(jié)禍果,不覆社稷,覆姜述舊朝也!”姜述可以說是當(dāng)代功業(yè)最著的天子。親手終結(jié)姜述的時代,是一筆多么豐厚的資糧。當(dāng)初禍果道路泄露,天下警惕。當(dāng)年謀荊望雍,誰不惴惴。誰知這些年銷聲匿跡,她刀鋒一轉(zhuǎn),折向東國!事實上關(guān)于這一步的籌謀,更早于荊、雍。禍國在當(dāng)今時代是最大逆不道的路徑,最真切的目標,從來藏得最深?!澳阌惺斋@,孤就放心了。”姜無邪略略點頭,慢慢道:“武祖心中唯有天妃一人,其它都是逢場作戲的手段,這一點我也必須要承認。燈意師太不曾被真正愛過,所以她不相信‘愛’這種事情?!薄澳闶艿剿挠绊?,也不相信愛?!薄皬膩頉]有想過這么多年,為什么我獨獨對你不同——”秦瀲的五指猛然攥緊!“你好像入戲太深了,姜無邪。”她說著,從姜無邪的心口,取出那紅鼎?!肮逻€記得在稷下學(xué)宮第一次見你,桂臺撫琴,暗香浮動……那時候孤不記得什么皇圖霸業(yè)?!薄澳菚r候多簡單?!薄昂由巷L(fēng),思……無邪!”姜無邪尚還撐個漂亮的皮囊在那里,猛地吐出血來——他僅有的精氣神,都在這一口吐盡。鮮血飛濺在秦瀲的臉上,迅速干癟的姜無邪,無聲地委頓在地。曾經(jīng)的“青雀”,今天的“吉嫗”,一不發(fā)。過去的“秦瀲”,現(xiàn)在的“羅剎明月凈”,也面無表情。她只是以尾指擦去臉上的那些血珠,慢慢抹在自己的紅唇。在一片搖曳的彩色的花海中,她指抹胭脂,涂得很認真?!涣<t丸飛上天,投入青石明月,也帶走了月老虛影。作為極樂的最后一處缺角,填補了永恒的理想世界。東海上空的紅鸞虛像已消散,甚至未有一聲長鳴。今夜的臨淄明明喧囂,不知為何,彌漫著悲傷的氣氛。不斷破損又不斷復(fù)原的東華閣,像一顆有著無限生機的心臟,泵動著整個大齊帝國的血液……今夜換新血。曾經(jīng)父子讀經(jīng)的暖閣里。踐行了傳說、驗證了預(yù),發(fā)下無上大愿的無量壽佛,再一次捧回天子的劍。祂的肉掌上托,是佛陀舉鼎,天子之劍遂不能壓下。在搖蕩的光海之中,不斷盛開的蓮花深處,祂立于蓮座,雙手高舉,深深躬身:“父皇,請您退位?!睆慕^巔到超脫,只有一步之遙,但這中間的差距,多少個絕巔也無法填平。提前永壽、超脫之下自謂無敵者,被皇帝幾劍就削平??僧?dāng)?shù)k以阿彌陀佛自證,身放無量光,外顯無量威德,縱是碾過尸山血海的霸天子劍,也終不能寸進?!叭缡钦叨Y三?!被实圻B續(xù)三劍都沒能壓下去,索性將此劍一放:“姜無量,可以‘后兵’了!”天子禮劍落于蓮花。東華閣中亮如白晝,無窮的光華向皇帝涌去。姜無量奉劍在手,一時悲聲:“兒子可以在青石宮里等父皇四十四年,父皇為什么不能留下來,看看兒子做得怎么樣?”皇帝在龍座之前負手:“朕當(dāng)國久矣!豈能為失國之君?”姜無量再拜:“如此。父皇請動國勢,你我決于超脫?!彪m然青石宮已經(jīng)控制了太廟、觀星樓、望海臺,但祂深刻明白,大齊天子對國家的掌控?zé)o與倫比,倘若他真的要動用國勢,誰也無法阻止?;实圻又 敖^對理想的世界并不存在?!薄熬腿缒愦丝趟鶉鴦葜疇帯!薄霸蹅冚^量的并不是誰對這個國家更有影響,而是誰更不顧惜國力,誰更不在意齊國的未來?!薄罢嬖谶@臨淄裂朝而決,以國勢相殺。無論誰勝誰負,都非國之明君。”“姜無量,你說朕該怎么選?哪里有理想的答案?”皇帝的視線真有萬鈞,壓得佛陀也始終垂首。“誠如父皇所,那樣的世界從未出現(xiàn)。兒已立下大誓愿,將以永恒填此愿。若不能成,終將灰飛煙滅。”“永恒的極樂不一定會實現(xiàn),但不去嘗試,它就一定不會實現(xiàn)。不走到永恒的盡頭,兒子不能甘心?!薄耙舱埜富什槐亓羰??!苯獰o量敬拜之:“父皇腰間的青羊天契……不妨召之。兒臣察見諸天,他此刻正往魔界去?!被实坌毖劭此闷鹧鼈?cè)那枚小小的青羊折紙,隨手揉成一團,丟到一邊:“朕豈仗劍于小兒輩!”啪嗒。那紙團在地上慢慢的滾。所過之處,光竟分流。姜無量靜靜地看著它?;实鄣穆曇粲朴疲骸爱?dāng)初無邪來這里找吃食,朕就順便考教他課業(yè),有不會的地方,他抓耳撓腮……無棄會悄悄給他扔紙團。”姜無量低頭:“兒子……知錯?!薄澳銢]有錯。你要當(dāng)皇帝,就要記得,皇帝不會錯。”天子的聲音是淡漠的:“是朕錯了。朕錯在養(yǎng)你為佛胎,想要占據(jù)佛的未來。朕錯在明明還沒有取得六合,就提前做六合的事情。以為皇權(quán)能括所有,未有超脫,便想算盡超脫。你當(dāng)年還在襁褓中,并不能決定這一切——罪在朕躬,是朕德??!”姜無量敬聲:“天子不會錯。”他拜道:“是兒子有負您的期望?!薄案富氏胍豢锪?,連預(yù)都統(tǒng)一——您的雄略,冠蓋古今?!薄爸豢上R國先天不足,您半生修補,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時間……”“兒臣僥天之幸,必肝腦涂地,以事東國?!笨粗_下這位謙卑的佛陀。皇帝幽幽一嘆:“你和朕,終究路不同。朕到此刻,才要認?!苯獰o量合掌道:“不撞南墻不回頭的人,世上又何止你我呢?所以說,苦海無邊。天下銜苦而生者眾,所以兒子要改變這個世界?!被实圩⒁曋骸澳闶穷A(yù)中的人,是烈山人皇在華蓋樹下注視的那個‘姜’,是長河龍君在一旁窺見的天命主角?!薄澳闶欠痖T期許的未來,有機會實現(xiàn)永恒的理想?!薄澳闶羌榷ǖ拿\,已經(jīng)成就了佛?!薄暗闶前浲臃穑皇请薜拈L子無量?!被实墼邶堃吻皬堥_大袖,一時身上神龍如飛:“朕——不認可你承繼這江山!”“得不到父親的祝福,前路總歸要艱難一些。但兒子已決意這樣走?!苯獰o量仰首道:“讓父皇失望了——但佛就是佛,佛就是我?!被实垤o立在龍椅之前,東華閣也隨之安靜了幾息。終于他左右看了看:“朕到今夜好像才明白,為什么來到這里的人,都會離朕而去?!薄斑@里的確太逼仄,連朕也不好直身?!彼偷卣局绷?!時間和空間都不存在了。東華閣像是一瞬間撞到了天盡頭。一抬手,就掐住姜無量的脖頸!與此同時,姜無量奉在手中的劍,也貫穿了皇帝的心口。姜無量縱有超脫之力,卻從未想過皇帝會以這種方式結(jié)束戰(zhàn)爭!祂的佛眸一時浸淚,怔怔地看著皇帝沒有語。大齊天子也看著他,卻帶血開口:“臧知權(quán)!國史該怎么寫?”三百里臨淄城,今夜?jié)L雷霆。在典院之中靜坐了大半夜的朝議大夫臧知權(quán),并不說話,只是面無表情地提起長毫,在青簡上一揮而就——“子弒其父,青石之篡?!眹分?!姜無量眸光頓變。刺啦~!不知幾萬里長的電光,在天空倏忽一閃。東海之上,近??偠饺~恨水,點燃了青詞,投出了敕書,迎奉海神娘娘之圣尊,靜候著王長吉釣殺了鮑玄鏡。卻在某個時刻,忽然心有所感——他從懷里取出一卷紫軸圣旨,敬拜再三,投進東海。廣闊無邊的海面,出現(xiàn)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大漩渦。此圣旨呼嘯為龍,繞東海諸廟一周,截留了海神廟的近半神力,而后投躍漩渦,飛降幽冥!南夏,虎臺。身穿總督官服的蘇觀瀛,手提一桿銅錢八卦劍,一步步登上石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她舉劍對天,一道紫電接天穹:“陛下龍馭賓天,臣蘇觀瀛,舉南夏之力——萬請神圣,奉有無極,再拜于高上!”太廟之中,李正書已被鎮(zhèn)壓,宋遙正奉祖靈。忽然間一尊尊勛貴虛靈,并顯于太廟上空。初代摧城侯、初代九返侯、初代博望侯、初代忠勇伯……這些近神近靈的存在,并沒有具體的意識,但也復(fù)刻當(dāng)年,真實顯現(xiàn)靈相。他們也沒有別的動作,只是面朝東華閣而拜。是臣拜君。大齊帝國歷史上功勛最著的一群勛貴祖宗,敬拜大齊帝國有史以來功業(yè)最著的君王!宋遙靜佇于廟門,久久沒有語。東華閣中。生機已然流散的大齊天子,與自己的長子對視:“佛陀固尊,面西即拜你。但看這大齊萬里,古今干臣,卻要拜誰?!”他掐著姜無量脖頸的手,力量無限膨脹,大袖翻滾如歷史洪流?!疤熳臃埗溃酪酁椤幪熳?!”已經(jīng)合世的幽冥世界,轟隆隆飛起一座神光繚繞的靈咤圣府。敕書繞飛其外,神力鼓蕩其間。哪里是靈咤圣府,分明大齊紫廷!陰間早就封疆,齊國在這里經(jīng)營了太久,在執(zhí)地藏一戰(zhàn)里贏得的資糧,幾乎盡都填在此間。于是天子一令,天下劇變。在那茫茫無際的幽冥大地,亦不知何時……豎起一桿萬丈紫旗!于此苦心經(jīng)營多年的靈咤陽神,搖而九千丈神軀,踏步為紫旗護衛(wèi),不惜以神源托舉,仗劍高聲:“恭迎陰天子歸位!”“慧覺”如阿彌陀佛,直到這一刻,才算看清大齊天子的全盤謀劃。終于明白,自己一直隱隱有所感受的那些……究竟是什么。祂感受著脖頸處傳來的無窮盡的力量,而被再一次……推撞到銅門之上!“有子無華,可繼大寶!”絳紫色的龍袍,已經(jīng)轉(zhuǎn)為紫黑色。陰天子掐住自己的長子,一字一頓:“朕當(dāng)為齊國,身登超脫——使后代帝王,不必如朕為難!”??下周一見~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