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鶴家號稱云嶺以西第一家族。其先祖在混沌之中,為妖族開辟了六萬里疆土,故也稱得上是榮耀之家。
當然,那已經(jīng)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在鶴華亭出生的時候,寒山鶴家就已經(jīng)泯然于眾。
是鶴華亭橫空出世,一路高歌勐進,直至于最后登臨絕巔,奪回不老泉,才將家族聲勢再度撐起。
當他布局失敗,拱手將不老泉留在神霄之地,自己也身死道消,自然也就宣告了寒山鶴的再一次沒落。
蛛懿在南天戰(zhàn)場險些被打死,她所受的不是小傷,是真切傷到了壽元的。恰恰臨近神霄局開啟,她就把目光放在了不老泉身上。她所求的不是一座枯竭死寂的不老泉,她所求是鶴華亭當年之所求——要的是不老泉復蘇,再續(xù)神話。
不老泉若是在她手里復蘇,她可以憑之迅速恢復傷勢,在這個兇險的世道里拿回尊重。
蛛家也可以借不老泉之力迅速崛起。
要達成這個結(jié)果當然艱難無比,不然當初寒山鶴家也不會在如日中天的時候,眼睜睜看著不老泉枯竭。鶴華亭也不至于為了復蘇不老泉,直接身陷神霄局,一舉道消身殞。
但蛛懿窮搜典籍,追朔歷史,抽絲剝繭,發(fā)現(xiàn)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鶴華亭很有可能還活著!
最早有這個猜想的并非是蛛懿,而是鶴華亭當年的對手。
他在云嶺上說:“華亭若歸,當與我弈?!?
這被視為英雄惜英雄的感嘆。
但蛛懿卻認為,這其中藏著某種真相。
靠一己之力復蘇不老泉,當然是艱難的。但若是鶴華亭當年仍有布局呢?若是直接借用或者接續(xù)鶴華亭的布局呢?
這何嘗不是另一種嫁接因果?
鶴華亭早食絮果,蛛懿后啟蘭因!
天妖蛛懿在神霄之地的布局,于此刻才完全顯現(xiàn)。
她針對不老泉做了許多布置,其中重點考慮了鶴華亭。
甚至于親自走了一趟云嶺,最遠跑到離域,找到了散落天下的寒山鶴家后裔,拿到寒山鶴家的傳承信物,并織以囚網(wǎng)。
但棋爭一局,各藏肚皮,誰也不能算定一切。
尤其是在這種多方落子的局勢里,一顆石子,千層漣漪。
為了阻止人族帶走知聞鐘,蛛懿在傷勢未愈的情況下,主動放棄了自己的布局,提前出手,與行念禪師相爭。
結(jié)果技輸一籌,又險些被行念禪師打死……
幸得猿仙廷出手,才保住殘命逃遁。但也徹底退出了神霄局,再無執(zhí)棋資格。
可執(zhí)棋者退場了,布局被打散了,棋子卻還在。
失去了蛛懿的支持,作為棋子的蛛蘭若,仍要繼續(xù)這局棋!
棋子未嘗不可以成棋手,神霄世界當然有無限可能。
面對形容枯藁的元熹三九二二年的鶴華亭,后生晚輩蛛蘭若,手持那柄寒山鶴家的折扇,立似幽蘭?!?奪走了所有的視線,獨占艷光。
但卻不急于立刻提問反是漫聲道:“鶴華亭少失怙,由寡母撫養(yǎng)長成。六歲知禮,九歲通經(jīng)。三十歲已是絕頂妖王……一生無真正敗局,橫掃同輩天驕,后來更是獨創(chuàng)性地以’敵意,成道,震古爍今!踏足絕巔第一局,就是與兩位天妖相爭,最先出手,卻以被捕之蟬,羊敗而成黃雀,最后成功奪回鶴家早已失去的不老泉,天下傳名!”
在場眾妖都安靜得聽著,在蛛蘭若緩緩鋪開的講述里,鶴華亭這三個字,不再只是一個皺皮朽骨的老怪物,而是血肉豐滿的一段傳奇,是一個曾真正活躍在巔峰的頂級強者。
鶴華亭也沉默地聽著她講述,眸中之光寂寞的跳動,彷佛也回到了那些值得追憶的年代。那些時光,真是……美好啊。
“但是在復蘇不老泉的那一局里,一代天妖鶴華亭終于品嘗到了一生中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失敗。”蛛蘭若用溫柔的聲音繼續(xù)講道:“不老泉終究歸于死寂,而鶴華亭也被打碎了妖軀,磨滅了道則,據(jù)傳,是身魂皆滅?!柄Q華亭仍不語。
“我家老祖窮搜典籍,推斷你可能還存于世間。以為你藏在泉水中,但不知你躲在時光里?!敝胩m若道:“可直到現(xiàn)在,直到你對我們這些后輩的惡意如此明顯,直到你的這局游戲,已經(jīng)進行了好幾個回合……我也只覺得,你是鶴華亭留在時光里的一個剪影。直到現(xiàn)在我也不敢相信,你就是鶴華亭?!?
“曾經(jīng)留下那么璀璨的光芒,照耀了整個云嶺。后生晚輩每論歷史天驕,莫不列名其中。蘭若幼時讀其傳記,讀至三尊奪泉,撫掌而贊,讀至失局身死,扼腕三嘆!”
她那略顯憂傷的美麗眼眸,就這樣看著鶴華亭:“鶴華亭雖死,不失為一代傳奇。但這一刻站在不老泉邊的這個骷髏,他是誰呢?您如果用這副樣子來延續(xù)鶴華亭的歷史,對鶴華亭這個名字來說,是多么遺憾的事情?!?
“女娃娃。”
鶴華亭撇了撇嘴:“你說這些,老祖我只覺得好笑。自古以來,勝者為王敗者寇!我死在這里,沒誰記得。我殺光你們,誰又能知?我若成功復活,去到你們的時代,再續(xù)神話,我就是神話!”
“勝者為王敗者寇嗎?”蛛蘭若道:“有這樣一對大敵。勝者是元熹大帝,號稱新界以來最強妖皇,創(chuàng)造了妖族淪落天獄以后最輝煌的戰(zhàn)果。敗者是羽禎大祖,至今仍是我妖族傳奇,受萬眾敬仰。我們此刻都在他留下的世界里!”
“你還是趕緊提問吧。不要因為太年輕,就不懂得珍惜時間?!柄Q華亭冷峻地道:“我會如實回答你?!敝胩m若道:“當年的鶴華亭,絕不會如此緊張。”
“小女娃,說這種話!”鶴華亭道:“竟不想想,若我還在當年,你還有機會與我對話嗎?便是你那位老祖宗,又算得什么?豈有資格與我落子?”….這話就有些狂妄過了頭。蛛蘭若或許沒有機會與他對話。但絕巔在什么時代都是絕巔,無論鶴華亭有怎樣的成就,蛛懿都不會沒有同他落子的資格。妄必自妄心起。想來這位活躍在元熹大帝時代的主角,心中多少是起了波瀾!“那位絕世鶴公子,大約的確是回不去了?!?
蛛蘭若慨聲道:“這里或許仍是元熹三九二二年,但元熹三九二二年,畢竟已經(jīng)過去了!”鶴華亭瞧著她:“小女娃,你說來說去不入正題,難道以為能亂我心?”這個坐在青石上的老朽,痛苦地、奄奄一息地道:“老祖這顆心,早就被時間風干,比我現(xiàn)在這張臉還要皺,其間沒有一點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