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在下一刻,火域鋪開!
焰流星劃破長空,焰雀漫天飛舞,焰花朵朵開放如繁春。
他不能讓任何一個妖族戰(zhàn)士跑掉——在選擇加速逃往妖族領地的時候,姜望就已經想清楚了之后的種種。
更遠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是在當前,若是讓妖族知道他活著闖進了妖族領地里,那他就必無幸理。
他再強百倍也是無用。
所以必須要將參戰(zhàn)霜風谷的這些妖族殺干凈。這時候他全身沒有一塊好的肌肉,短時間內已經很難再揮動長相思。但他還有道術,還有靈域,還有神魂。
他不是一個殺戮的兵器,他生來是個有溫度的人。但在這個世界一路泥濘一路掙扎過來,他早已精熟了殺戮的手段。
神臨之下,生殺予奪。妖王之下,豈有幸者熊熊燃燒的火域中,妖族戰(zhàn)士一個一個的倒下。蒼龍七變結出的七宿之靈,如護法神靈一般,在火域外圍環(huán)飛,將那些辛辛苦苦殺出火域的妖族戰(zhàn)士,又一個個地殺回去。
而赤金色的眸光所至,專門盯殺那些對試圖組織起反抗力量的妖族。神魂未計損耗,一眼必殺一妖。這是一場以一對多,一面倒的屠殺。在極速虛弱的狀態(tài)下,姜望反而展現(xiàn)出極度的冷酷,用最高效的方式,完成了殺戮。
一切發(fā)生得太快!
當石犀妖王對抗著極寒之風,謹慎地竄出霜風谷。眼中所看到的,只是七宿之靈懸繞火海,以及火海之中,那個浴血提劍的姜望。
這一幕,像是一幅刻在巖壁上的血腥壁畫。姜望恰將五指一握!
亢金龍、角木蛟、箕水豹、尾火虎、氏土貉房日兔、心月狐,七宿之靈掀起元氣亂流,瞬間殺向犀彥兵。
甚至于姜望本人更是提劍而來,他最后的揮劍力量,本就是為犀彥兵而留。
在這樣關鍵的時刻,犀彥兵一咬牙,一步后撤,竟回到了霜風谷中!
籠罩山谷的極寒之風,徹底將兩個人隔開,白茫茫根本看不清彼此。這一刻他把難題丟給了姜望。因為在出谷的那個瞬間,他已經看清楚了姜望的樣子,看到了姜望的傷勢。明白姜望不是有意殺來,而是遇到了某種危險,身不由己。當然他更看到了姜望殺絕谷外妖族戰(zhàn)士,更是要與他分出生死的決心。
但這里是哪里?
是霜風谷以北的荒原,是妖族的領地。也是人族的禁地!
他根本不需要與姜望拼什么生死,因為只要等到南天城那邊的妖族過來,姜望就是必死,而他一定能活。
雖然他的本命神通也已經被擊破了,但他相信若是同樣在霜風谷里,他能夠比傷勢如此的姜望撐得更久。
所以本來代表著危險的霜風谷,這時候反倒成了他的堡壘。極寒之風成為盾墻,在生與死的抉擇前,護住他自己。
他不與姜望以傷軀拼生死,而是要以霜風谷為界對峙,等待姜望的選擇。
姜望若是沖進來,那就看看極寒之風的覆蓋下,誰更能熬??纯唇€有沒有可能穿越此時的霜風谷,逃回人族領地。
姜望若是不敢沖進來,那就等等看,妖族的戰(zhàn)士什么時候到。他和鷹克詢也便罷了,獅善聞身份高貴,南天城那邊一定會非常關心,說不定前來支持的戰(zhàn)士,已經在路上。
他相信自己熬得住,等得起!
而姜望若是選擇當場逃掉,只要他將這個消息傳回南天城,相信有很多強者,愿意將之搜殺一個活生生的人族天驕,是多么的具有價值?
其人身上必然藏有許多人族的秘密,可以幫助妖族了解現(xiàn)今最強大的對手。
即使拋開一切,一個鐫刻人族天驕之名的頭骨酒樽,也是今日之妖界,難得的奢侈品!
要在妖族領地追殺一個人族,能有多難?因而他后退的這一步,無關于勇氣,而是穩(wěn)之又穩(wěn),板上釘釘?shù)膭倮?
他果斷退進霜風谷里,雄壯的身軀直接縮成了一團,盡可能減少與極寒之風的對抗,但也隨時可以暴起攻殺。
身上的光焰全部都熄滅,讓谷外的姜望,無法觀察到他。
更以玄奧的軌跡,將道元排列在體表,以此消耗無所不在的寒意,讓自己可以支持更久,有更多的選擇余地。
而姜望也的確沒有追進霜風谷身體已經扛不住。但他只是很平靜地提著劍,一不發(fā)地站在谷口。任由霜風谷內寒風吹,任由赤色的火焰,在他身周跳動。
短短幾步路,竟成了天塹。
極寒之風白茫茫。
姜望與犀彥兵各在一端。
二者都看不清對方的臉,但都知道,對方正在看著自己。
死亡對待他們非常平等。
并不在乎他們的身份、種族、力量。死亡是要帶走一切,死亡是萬事皆空。
這是一場關乎耐心和勇氣的較量,或者也是運氣的較量。
是南天城的妖族戰(zhàn)士先來,還是犀彥兵先扛不住極寒之風?
他們都需要拷問自己。
犀彥兵默默地蜷在谷中,調動所有力量,一聲不吭地與極寒之風對抗。已經結霜的眉眼下,是一種關乎生存的堅忍。他絕不發(fā)出任何動靜,絕不給姜望一丁點反饋。
姜望若想知道里面發(fā)生了什么,就需要自己走進谷中來。
而在谷外,姜望有條不紊地做著自己的事情慢慢處理自己的傷勢。當然手法粗糙,只是大概地移回內臟、大概接駁骨頭、大概的止血
同時以三昧真火,小心翼翼地將現(xiàn)場所有的戰(zhàn)斗痕跡全部焚解干凈。了其三昧,焚于無形。雖說完全沒有痕跡亦是一種痕跡,但沒有痕跡的可能性會很多。譬如所有的妖族戰(zhàn)士都死在了霜風谷。
至少他不能讓妖族那邊確定,有人族修士沖出了霜風谷,曾在此與妖族戰(zhàn)士廝殺。
他沒有把握偽造出不讓妖族察覺真相的痕跡,只能用這種笨法子。讓三昧真火焚燒過每一寸土地。這一片荒原是極冷的。
當然遠不能跟霜風谷里比。
隔著霜風對峙的兩個生死大敵,犀彥兵連眉毛都不動一下,姜望卻是沒有一息停止動作。在焚盡了所有戰(zhàn)斗痕跡后,他又在靜靜燃燒的火域中,以簡單的風系道術,將那些妖族戰(zhàn)士的尸體卷起,以三息一個的恒定的速度,一個個地投進霜風谷中。
首要的目的是毀尸滅跡,合理利用極寒之風,比他用三昧真火一個個焚燒要省力。
其次也是為了給犀彥兵施加壓力,試探犀彥兵的反應。更是能夠通過這些妖族尸體的消解,增加極寒之風的威能,讓犀彥兵更加難以支
撐。這是一箭三凋的好法子。
可以說姜望在隨時有妖族戰(zhàn)士趕來的壓力下,在這妖族的領地里,仍然最大化地利用了已有條件。在與犀彥兵的對峙中,給自己增加砝碼。但即便是如此,即便一個個同族戰(zhàn)士的尸體落在身邊,瞬間化成冰凋,又在下一刻碎成冰屑,犀彥兵的意志,也依舊沒有動搖。
他始終不曾踏出霜風谷,讓姜望蓄勢已久的一劍,遲遲不能刺出。也始終沒有給出一點動靜,讓姜望必須承擔生死的忐忑。
在寂然無聲的半刻鐘,一刻鐘,乃至三刻鐘之后,姜望更需要考慮一個問題
犀彥兵還有余力嗎?犀彥兵還活著嗎?
但他只是緘默地等待。
夜色漸漸籠了下來,妖界的金陽隱去,血月升空。妖族的南天城還在等待捷報,人族的炎牢城和鐵巖城還在震驚與猜疑中。
誰能知道在這霜風谷,有這樣一場“等待”?姜望在心里有一條清晰的時間線,七刻鐘。一個時辰是八刻鐘,他只等到第七刻,就會毫不猶豫地離開。
因為六刻到九刻之間,是他根據人族大城援軍速度所測算的,妖族大城戰(zhàn)士在正常狀況下所趕來的一個相對平均的用時。
與此同時,犀彥兵在霜風谷里所能支持的時間,應該不會超過四刻鐘。
多等的三刻,多冒的三刻險,是他給犀彥兵的尊重。太冷了。
霜風谷的寒意,一點一點地漫出來,彷佛要滲進骨髓里。
但姜望只是保持著握劍等待的姿態(tài),一動不動。他的劍意比霜風更寂冷。
為了不在夜晚制造太明顯的異動,所以火焰也早就已經熄滅大半。只在身上的血肉中,還燃著些許殘焰。以三昧真火來治療自己,是以破壞對付破壞。但這種痛苦,已經被這具身體所習慣,這是一具幾乎已經枯竭的肉身,但你又能夠于此身感受到力量。
那是茫?;脑?,大風雪中,不滅的殘燭。是“人”的余光。
大約在第六刻的時候,霜風谷內傳來一聲裂
響。渾身已經結滿冰霜的犀彥兵,終于是沖了出來一—以一種異常僵硬的姿態(tài)。
眼睛是呆滯的,而于呆滯之中,有一抹最深處的渴求。
他伸出大手,探向姜望。
也不知是想要殺敵,還是想要靠近那猙獰血肉中的火焰,汲取一點溫暖。
但也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了。他的身體已經僵硬在那里。極寒之意凍結了他的一切。
這場沉默的對峙,終于是有了最后的結果。姜望仍舊沉默,只是輕輕將這具尸體往前一推,推回霜風谷,交由極寒之風毀滅。
而后燒掉了自己所有的毛發(fā)、衣物、身上的血跡。只將一枚小小的儲物匣,吞進嘴里,含在舌下。一直隨身的長相思、只剩一片碎布的如意仙衣,以及安安送的那枚玉佩,也都放在其中。熄滅了血肉中的殘焰。
不用道元,不動術法,不發(fā)神通。
避開了妖族大城的方向,赤條條地走向荒原深推回霜風谷,交由極寒之風毀滅。
而后燒掉了自己所有的毛發(fā)、衣物、身上的血跡。只將一枚小小的儲物匣,吞進嘴里,含在舌下。一直隨身的長相思、只剩一片碎布的如意仙衣,以及安安送的那枚玉佩,也都放在其中。熄滅了血肉中的殘焰。
不用道元,不動術法,不發(fā)神通。
避開了妖族大城的方向,赤條條地走向荒原深處。他知道此后什么都不可靠,他將要獨自在這莽荒世界掙扎。
他并沒有做好準備。但他只能往前走。
往前看,那血月之下的茫茫風雪,看不到盡頭。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