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玄勝的這份心情,以前只有十四知曉。
現(xiàn)在也只是多了一個姜望。
十四從來是少在人前說話的。因而姜望開口道:“這些時間你我沒有一日虛度,今日如昨日,想來明日也如今日。”
我們今天像昨天一樣努力,明天也像今天一樣努力。
那么昨天收獲的成功,明天也會再次收獲。
這當然是一種美好的期許。
但也未嘗不是對自己和重玄勝一路前行至此的肯定。。
畢竟他們一起完成的很多事情,曾經(jīng)都被人們視作不可能!
重玄勝先是笑了一聲:“我都累瘦了!”
然后才道:“我們想要的都會實現(xiàn)。明日當如昨日!”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敝匦伊荚谶@個時候說道:“不要覺得戰(zhàn)爭是一件可以讓你們予取予求的事情。如果抱著這樣的想法上戰(zhàn)場,我恐怕只能給你們收尸!”
姜望重玄勝盡皆肅然。
在戰(zhàn)爭這件事情上,重玄褚良無疑是有發(fā)權的。
這一次重玄勝和姜望都要上戰(zhàn)場,他特意帶姜望來定遠侯府,就是想要戰(zhàn)前再突擊受訓一番。不求姜望立成用兵大家,至少也要他在戰(zhàn)爭中能夠?qū)χ鲙浀囊鈭D有所領會。
值此大戰(zhàn)之前,整個齊國秣兵歷馬,個個磨刀霍霍。若非重玄褚良這時還在等待天子的最后決定,也須是沒時間來理會他們的。
此刻,重玄褚良看著書桌對面的這兩個年輕人,當然話主要是對著他這個太聰明、也太倚仗聰明的侄兒說。
“你道夏國是一個什么樣的國家?”
“南域兩半,以書山相隔。大宗雄踞,大國林立,千年萬年以來,征伐頻仍。你道夏國是怎樣從泥淖中一路廝殺出來,統(tǒng)合南域東部,滅理吞梁,兵鋒望東北?”
理國和梁國在歷史上都曾為夏國所滅,當然夏國滅掉的國家絕不止這兩個……只是唯有這兩個國家后來復國成功,這段歷史才會被人提及。
重玄褚良此時的目光里,有一份歷史的厚重:“你以為伐夏是唾手可得的功勛?”
“你以為夏國是陽國那樣的軟柿子,在戰(zhàn)爭開始前就已經(jīng)被消滅了歷法、消滅了文字?”
“你以為我遞給天子那份軍令狀,是因為這件事情毫無危險,所以肆意爭功嗎?”
“你以為我和軍神,和曹帥,和修帥,是在爭什么?”
“你怎么敢小覷了夏國?”
“阿勝啊阿勝,你須知道。當年那場戰(zhàn)爭開始前,朝中一半人主和!很多人畏夏如虎,大戰(zhàn)還未開始,已經(jīng)有萬家哀哭。有士卒敲斷了自己的腿,只為了不去前線!”
重玄褚良說到這里,頓了頓,然后才道:“你須知道……當年那一戰(zhàn),贏得非常艱難!”
重玄勝當然知道他未竟的話語是什么。
有不能者,有不忍者。
前者如廢太子姜無量。
后者如已經(jīng)死去的重玄明圖、重玄明山,乃至于當年那些同樣聲名顯赫,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不被記得的人。
萬家枯骨,才換一將功成。
伏尸百萬,方有霸業(yè)誕生。
在這種規(guī)模的大戰(zhàn)里,真君都有可能隕落,真人都未必能夠自保,神臨修士可能在一次沖鋒里就煙消云散。
所謂天驕,所謂天才……又何如浮埃?
重玄勝坐得非常端正了,他誠懇地說道:“是侄兒狂妄了?!?
而后他問道:“叔父,以您之見,今日之夏國,有哪些值得重視的人物?”
重玄褚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值得你們倆重視的人物,那就太多了。”
姜望老老實實地聽著。
“值得您重視的人物呢?”重玄勝又問。
重玄褚良沉默一陣,道:“首先當然是夏太后!”
“當年一戰(zhàn),夏皇死于萬軍之中,被咱們帝君摘下了頭顱。夏太子,夏二皇子,夏四皇子,夏五皇女,盡死!夏三皇子被我親手斬殺……
彼時那位堪稱雄主的夏皇,唯留一個九歲的幼子存世,于是皇后監(jiān)國。
她在掌權的第一時間,就與景國達成了盟約,秘密修筑儀天觀。
那時她著鳳冠霞帔,坐鎮(zhèn)夏都城樓之上,遠眺東土,身對我大齊兵鋒,說‘大夏龍脈若絕,當自國母始。’于是重賄四鄰,和議八方,詔天下勤王。
在夏皇戰(zhàn)死后,我軍仍然遭遇了非常頑強的抵抗,等到終于兵臨夏都時……儀天觀已經(jīng)落成。
咱們不得不退出南域,回師東土,叫夏國得以保全社稷。
及至如今,是為今日之夏太后!”
重玄勝贊嘆道:“有些事情從書上讀來,不甚稀奇。今日聽叔父您講述,方覺確實是母儀天下,彼之英雄?!?
姜望更在意的卻是那個定遠侯輕描淡寫帶過的“夏三皇子”。
雖是輕描淡寫,但能被兇屠記住的人,又怎會簡單?
重玄褚良當年孤軍入夏,轉(zhuǎn)戰(zhàn)千里,直到今天都被視為壯舉,過程當然極其兇險。如夏三皇子這樣的對手,在夏國境內(nèi)他遭遇的肯定不止一個??勺詈笕允墙兴虼┝讼能姷暮蠓?,來去縱橫,如入無人之境。
所以說,重玄褚良為什么是東域第一神臨!
這時候的重玄褚良又道:“此外,夏國尚有兩位王爺,與國同榮,都是世之真君,誰敢小覷?”
姜望的史書卻是還沒有背到夏國來。
重玄勝看了他一眼,幫他問道:“侄兒雖知其名,卻不知他們厲害在何處呢。與咱們軍神相比如何?”
重玄褚良道:“一是武王,姒姓名驕。夏國皇室出身,從現(xiàn)在這位夏皇的輩分算起來,得往前追溯九代。是夏國真正的鎮(zhèn)國強者,甚至于在當年的大戰(zhàn)中,都曾與咱們陛下交過手?!?
“第二個嘛,乃是岷王虞禮陽。上一次在劍鋒山,帶人圍攻咱們大齊軍神的,便是他了?!?
武王娰驕乃是積年的真君,曾經(jīng)都與齊天子交過手,實力自不會弱。
而岷王虞禮陽當初聯(lián)手五位真人,一齊圍攻大齊軍神姜夢熊,結果被當場斃殺一真人,使天降血雨。其人與姜夢熊之間的實力對比,當然也不必再說。
當時死的那一位真人,正是陣道名家,夏國太氏之太華真人。
重玄勝想到這些,忽然道:“死掉的那個太華真人,他有個侄孫叫太寅吧?上過觀河臺的?”
他看向姜望:“望哥兒在山海境是否與他交過手?”
“是?!苯Z氣平靜地說道:“當時對上了他和項北?!?
他沒有說勝負如何,勝負自是不必說的事情。
太寅在觀河臺被重玄遵打得沒有半點還手之力,今日之太寅固然遠強于當日之太寅,什么五龍封天術,什么神獄六道陣,都是后來所習,知恥而后勇,更上一層樓。
但今日之重玄遵,更非當日之重玄遵可比。煊赫迷界,已有外樓無敵之姿。這種無敵,不是觀河臺上年輕天驕中的無敵,而是囊括了所有未能沖破神臨、所有累聚于外樓層次的那些修士。
姜望若是連太寅也打不過,那現(xiàn)在便確實沒有什么與重玄遵相爭的可能了。
故而重玄勝也只是問道:“贏得艱難嗎?”
姜望實事求是地道:“不算容易,還叫他們扎穿了后腰!”
“這樣……”
重玄勝對這個回答并不感到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