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似乎黑暗了很久，又或者說，世界好像本就是黑暗的。

光明才是冒昧的訪客。

姜望懵懂了一陣，才逐漸想起來發(fā)生了什么。

已經(jīng)……被削掉了神魂本源么？

或是正在等待被削掉？

他睜開眼睛，于是黑暗的世界，有光落進來。

咕嚕嚕，咕嚕嚕。

四周不時有鼓泡的聲音響起。

啪！

又偶然破滅。

讓人從恍惚中驚醒。

姜望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泡在一個沸騰的巖漿湖中，身上的傷勢已是好了七七八八。

長相思還緊緊地攥在手里。

右手大概保持固定的用力姿勢太久了，有些僵硬。

倒是如意仙衣仍然保留著先前戰(zhàn)斗中的破損。

五府海內(nèi)的三昧真火，自然暈發(fā)輝光，完全隔絕了巖漿的傷害。

原來并沒有被殺死……

腦海中剛剛轉(zhuǎn)過些許慶幸。

姜望的身體已經(jīng)本能般繃緊，人也躍身而起。

于是看到了這個巨大的巖漿湖外——

散落在群山中的、一個又一個火紅的巖漿池。

以及巖漿池里、巖漿池邊，或蹲或趴著的、漫山遍野的禍斗異獸……

黑山、紅池、一堆狗，呃，一堆長得跟狗一模一樣的異獸。

乍一看，很難不讓姜望想起楓林城杜德旺的炭火鍋。

曾幾何時，他們兄弟幾人圍坐一爐，酒碗對撞，斗筷奪肉，何其樂哉！

唯獨不同的是，那些“狗”看過來的冷漠眼神，讓姜望很快意識到，此情此景，到底誰才是食材。

于是他又訕訕地飛落下來，低調(diào)地踩在巖漿上，不敢再“一覽眾狗小”。

這是進了禍斗的老巢了。

直到此刻，姜望的內(nèi)心還是茫然的。

不明白為什么會被禍斗撿回老家，還安排了一個位于半山腰的巖漿湖。相較于那些普通禍斗，住得還挺氣派。

他警惕地看向前方，而那激起他本能警覺的存在，也從山頂緩步走來。

那是一頭尾有三叉的禍斗，腳步從容，甚至可以稱得上優(yōu)雅。

明明長得像狗，緩步走起來卻像貓。

但冷眸之中，盡是王者的威嚴。

它就這樣踏空而至，終于停下腳步，立在這赤色巖漿湖的邊上，與姜望對視。

這是一位陰險狡詐的強者。

姜望不止一次地在心中提醒自己。

絕不能因為它長得像狗，就把它當蠢灰看。

此時此刻階下囚的身份，已經(jīng)毋庸置疑的證明了它的強大。

雖然并不清楚自己為什么傷勢盡復(fù)，也搞不懂這禍斗王獸怎會饒他一命。但以這禍斗王獸的陰險狡詐來看，定然有什么重要的理由。

換句話來說，于禍斗王獸而，自己是有利用價值的。

戰(zhàn)，是沒有什么再戰(zhàn)的必要了。

他跟禍斗王獸之間的勝負，是實力碾壓下的結(jié)果，不是輸一招兩招的問題。

重來幾遍，也無法更改勝負。

更何況現(xiàn)在還轉(zhuǎn)移到了人家的地盤上。

天時、地利、人和，樣樣不沾邊。

姜望還劍入鞘，迅速認清現(xiàn)實后，人反而放松許多。

他攤開雙手，示意自己非常友好，毫無戒備。

而后用真誠的眼神，直視著禍斗王獸：“事已至此，我們聊聊吧?！?

禍斗王獸只看著他，并不吭聲。

“別這樣，大家都是有頭有臉的存在，不妨開誠布公地聊聊。正所謂合則兩利，分則兩傷……”

依然沉默。

“其實閣下的威名，我也仰慕已久了。之前可能有些誤會……”

繼續(xù)沉默。

“呃，不知閣下把我?guī)У竭@里來……所為何事？”

還是沉默。

“尊貴的禍斗之王殿下，不知您有什么吩咐呢？在下很樂意效勞！”

……

在自說自話了大半天之后，姜望終于意識到，對方雖然有著不輸于人的智慧，但并不通人。

這倒也沒什么稀奇的。說起來人族各國的語，也都是在漫長的歲月里逐漸演變而成。

今日各地語，與數(shù)百數(shù)千年前都已經(jīng)大不同。

山海境里的這些異獸，有好些可是已經(jīng)在現(xiàn)世絕跡了幾個大時代的。

不通人再正常不過。

都不用說那些湮滅在漫長歲月里的語了，昔日東域通行的旸國語，如今還有多少人精通？

至于歷代進入山海境的那些修士……

放諸整個廣闊的山海境，這些人能走遍多少地方？

有些異獸未必能遇得到人，就算遇到了，也未必愿意學(xué)人。

只可惜自己不會道語，也寫不來道字。

不然一個發(fā)音、一個字，就能夠準確傳達復(fù)雜的意思，也根本不拘于跟誰溝通。

姜望想了想。

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道：“我！”

又用手指了指禍斗王獸，道：“你！”

然后用自己的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使勁晃了晃，喊道：“朋友！”

又重復(fù)一遍：“我和你，可以做朋友，明白嗎？”

如此詳細的肢體語，如此豐富的表情，還有簡單有力的字音，禍斗王獸大概是明白了……

因為它往旁邊吐了一下口水。

姜望：……

一位禍斗之王，一位大齊天驕，一時間大眼瞪小眼。瞪了許久之后，禍斗王獸歪了歪頭，大約也在苦惱，要如何同姜望溝通。

總之此刻的氣氛很是平和（除了禍斗王獸不愛交朋友之外）。

至少雙方都在尋求交流，而非廝殺。

想了一陣之后，禍斗王獸眼睛一亮，大概是終于有了一個聰明的主意。它伸出右前爪，在巖漿湖里虛舀了一下，一團燃燒著的巖漿，便騰空飛起，向姜望撲去。

說是攻擊，這強度又實在微弱。

莫非……是在玩游戲？

禍斗之間問好的方式？

這家伙很口是心非嘛！

還說不想交朋友！

看著禍斗王獸開心得亮起來的眼睛，姜望已經(jīng)了然于心。隨手便將這團巖漿攔住，還控制著在空中玩了個旋轉(zhuǎn)的花活兒，然后才輕松將其分解，散成漂亮的火紅巖漿雨，飄然墜落。

緊接著探手也抓起一團巖漿，對禍斗王獸投去鼓勵的眼神，告訴它，“你也可以的！”。

然后啪的一聲，將這團巖漿，砸到了禍斗王獸的臉上。

姜望：……

這家伙為何不躲？

這又玩得是哪一出？

姜望的笑臉有些僵硬了。

而禍斗王獸的一副狗臉，也全無表情。它的眼神，更是毫無情緒。只有火紅的、粘稠的巖漿，在它臉上慢慢滑落，才見得幾分生氣來。

說明這是一頭活生生的禍斗之王，是在山海境中都極具分量的強者。

氣氛好像變得沉重了……

尷尬的沉默，蔓延了很長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