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重玄勝去哪里,她便去哪里。
不問因由,不管生死。
若斬高山,便斬高山,若斬劍海,便斬劍海。
哪怕無濟于事,哪怕……尸骨無存。
與重玄勝在一起!
“全軍結陣!聽我號令!就近以箭落之處集結!”額纏玉帶的李龍川將手一翻,丘山弓已經(jīng)拉開滿月,弓弦一動,十支羽箭疾飛而出,分別落在十個不同的位置,恰恰對應齊方這邊的十營。
“我當攜諸君奮死!”
他要在最短的時間里,統(tǒng)合軍陣之力,行那殊死一搏。
以摧城侯之后的名譽為證!
幾乎所有齊方陣營的天驕,都放棄了對軍陣的把握,而全部交給李龍川來統(tǒng)合。
“世人皆知石門李!”
此句從來不是空談!
而晏撫并沒有什么慷慨激昂的話,即使是在這兵兇戰(zhàn)危的戰(zhàn)場上,依然是那溫和恬淡的貴公子模樣。
只是左手一甩,便有八尊四翅墨武士提刀騰空。右手一抓,已經(jīng)是滿滿一把符篆。
抽空還丟了一只儲物匣到旁邊的藺劫手里,只留下一句“隨便用”,便已飛上高空。
弋國天驕藺劫愣了一下,被這一匣滿滿的符篆砸得有些暈頭轉向。可手上不知為什么,已經(jīng)握住了長刀,人也情不自禁地往天空飛去。
學過無數(shù)法家條令,沒有一條,能夠解釋他此刻的沖動。
或許將死之人,必有蠢行?
有一個聲音,很不好聽地響起——
“何能讓小弟輩專美!”
但見朔方伯長子鮑伯昭虛立半空,豎指一抹眉心,立時張開“天目”!
天目有兩睜。一眼明察秋毫,另一眼……是為天罰。
自那眉心豎眸中,一道神光直沖天穹,是為“天罰”照劍海!
天罰當然不可能洞穿如此恐怖的劍氣之海,可他鮑伯昭,如何能讓一眾弟弟輩的天驕死在他前面?
傳回臨淄去,也不知那個慣會惡心人的弟弟會怎么嘲笑!
重玄遵瞧不上這處戰(zhàn)場,他鮑伯昭來此,當為東域年輕天驕之表率!
比姜望已是慢了一步,不可再比別人慢。
軍旅出身的朝宇更是干脆,馬尾一甩,如刀鋒劃弧。人已騰空而起,赤眸青面的將鬼躍于前方,鋒銳絕倫的長刀藏于身后……
她面朝劍海而沖鋒,只待出刀時,將這賊天開一線!
同樣是外樓境的天驕,謝寶樹更是搖動如椽巨筆,披散亂發(fā),高唱狂歌——
“天不絕我人間苦,此苦也該叫天知!”
事到臨頭,怎么還可以被姓姜搶占風頭???
他以明鏡馭狂歌,施展最強之道術。搖動巨筆,自下而上,一筆劃天,直面那劍?!?
要自己書寫結局!
無人愿意落人后。
尤其是雷占乾這等張狂的性子。
實力輸給姜望,修為輸給姜望,難道勇氣也能再輸?
生死關頭,誰不敢出一拳!
于是一拳涌雷海,以雷電之海沖撞那劍氣之海。
雖差距之大,如水泊對汪洋。
但他的拳勢大氣磅礴,未有半分軟弱。
九天雷衍決,以雷罰代天罰。完全掌控雷界之術后,他這一拳,才是真正的……“人發(fā)殺機,天地反覆!”
林羨、田常、文連牧……甚至高哲。
所有齊國陣營的天驕,在驟臨的生死關頭,在姜青羊獨劍反沖的身影后,全都被激發(fā)出了血性,接連沖上高空。
無一遲疑者,無一退縮者。
想來戰(zhàn)場建功,想與景國天驕相爭,多少也有一分心氣在。
于是……
列國天驕撞劍海!
蚍蜉豎臂敢撐天!
在所有緊隨姜望之后沖鋒的天驕里。
獨王夷吾最是囂張。
他握拳對著那劍海,連劍主的面目都看不到,不知其人是誰。但一拳轟出,兵煞沸騰于半空,凝現(xiàn)兵馬之數(shù)難計,甲葉刀紋無不具體……
而后千軍萬馬赴青天!
獨一人而成萬軍。
口中只道:“今日如不死,來日必殺汝!”
能施展出此等天塌之威的一劍,能夠直接以劍氣之海傾倒人間,必然是立于超凡絕巔上的存在。
天驕們雖然奮勇沖殺,但人人皆只為拼死。
獨他王夷吾,竟對著這片劍海之后的強者,放此狂!
真真囂狂到了極致。
與齊國陣營這邊的天驕表現(xiàn)不同。
在景國陣營那邊,那亮白色的劍芒甫一回轉,便有一道冷靜的聲音傳入各天驕之耳——“現(xiàn)在聽我號令?!?
當那劍氣之海傾流而下。
那聲音也幾乎同時說道:“此真君之力,不必逞勇,于帥就在萬和廟,須臾能至此。我們要做的是盡可能拖延時間!”
“各部聽令!就走昨晚預演的陣法,徐三引軍赴乾五位,王坤引軍至兌四位,裴鴻九引軍……”
卻是頃刻之間,把所有人的位置都安排得清清楚楚,無一缺漏。
整個戰(zhàn)場的形勢,近五萬人的軍隊,好像全在此人心中。
且他的命令一出,無一人有異議。
因為此時說話的人,乃是景國現(xiàn)在公認的最強外樓,出身蓬萊島的陳算!
隨著他的指揮,景國這二十隊人迅速行動起來,每一隊都奔往指定的位置,頃刻便結成了一個簡單穩(wěn)固的防御大陣。
以此五萬人之合力,希冀能在劍海傾落下,多存留一息。
哪怕多爭取一息的時間,也很有可能是生死的分野。
九天之上傾落劍氣之海,這些年輕的天驕,無分陣營、國別,無一放棄,可以說都展現(xiàn)出了天驕應有的風姿。
然而無論是齊國陣營天驕選擇的進攻,還是景國陣營天驕選擇的防御……
面對這磅礴浩瀚的劍海,在事實上是同樣的無力!
千人是螻蟻,萬人是螻蟻。
等死是螻蟻,掙扎又如何不是螻蟻?
是謂迎也死,避也死,逃也死,戰(zhàn)也死。
唯真君可制真君,衍道之下皆飛塵!
那萬里劍氣之海,怒吼奔涌不息,亮白色的劍氣如天河波濤,彷似自那九天之上,傾落人間。
眼看得這“天河”便要將螻蟻們“澆滅”。
尤其提劍在最前的姜望,幾乎只相距劍海不到百丈,瞬息可赴。
忽有一個身影,立在所有人之前。
短須,簪發(fā),一件看不出材質的武服。
并不算特別高大,但立在高空,巋然如撐天之柱。
那劍海壓下來的狂風,竟然掀不動他的衣角!
身后是沖鋒而來的一眾天驕,身前是咆哮傾落的劍氣之海。
他的聲音平淡,但有無盡威嚴,暗涌其間:“今日得見我東域天驕奮武。吾心甚慰。當以此拳,為汝等助威!”
于是一拳轟天。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此人當然只能是大齊軍神姜夢熊!
他的拳頭簡簡單單,拳峰錯落有致,起伏分明。
上舉如騰龍,像一座巍峨高山,在蒼茫大地之上,拔地脈而奮起!昂然有撞天門之勢。
拳方動,恐怖的拳風就已經(jīng)先一步席卷長空,萬里流云皆往上抬!
呼嘯的拳風迅速擴張,綿延如山脈,迎向了……半邊劍海。
以姜望為界線,在齊國陣營范圍內(nèi)的天空,都被姜夢熊的這只拳頭撐起。
而景國陣營那邊,劍氣之海依然傾落……
“唉……你這也太小氣了!”
在無奈的嘆息聲中,身穿兩儀武服的于闕驟然現(xiàn)身,反手便拔劍!
他話說得很隨意,現(xiàn)身的姿態(tài)很隨意,拔劍的姿勢也很隨意。
但一道劍光立時沖天而起,演化成長虹一道,橫貫天空!劍氣繼續(xù)飆飛,又升騰成劍氣之云,層云朵朵相連,舉劍氣成云海,而云海往天奔!
這片云海……牢牢抵住了傾落下來的另一半劍氣海洋。
仍是以姜望為分野,那直面磅礴劍氣海洋的,半邊是姜夢熊,半邊是于闕。
姜夢熊故意控制力量,只精準地擋住半邊劍氣海洋,其實比一拳面對全部的劍氣海洋要更費勁、更花功夫。但他明顯樂此不疲,寧可多耗力,也絕不給于闕閑坐看戲的機會。
誰的人,誰自己管!
此時見得于闕終于出手,他的拳頭才猛然往上一進。
仰頭望著那劍氣海洋,怒聲喝道:“敢對我大齊天驕出手,燕春回,你今日是來找死嗎?!”
轟?。?!
拳風山脈撞上了劍氣海。
整個天地都黯淡了!
那場景,就像是天地已相合,混沌忽重歸。
至少在這星月原上,有末世降臨的感覺!
無法形容,無法描述。
恐怖的力量席卷了一切,也包括人們的感知。
直到——
轟!
再聽得這一聲天鼓般的巨響。
短暫的黯淡被撕裂。
人們于是看到,整個亮白色的、洶涌澎湃的劍氣海洋,竟然肉眼可見的,往上移了幾段距離……
塌下來的“天”,被打回去了!
這就是衍道真君姜夢熊,這就是姜夢熊的拳頭!
誰能不動容?
“……你是誰?”
一個蒼老的聲音落了下來。
“燕春回……又是誰?”
這兩個問題接連落下。
像是一個沒睡醒的老人,癡癡的囈語。
那覆籠天空的劍氣海洋,忽然間消散一空。
好像那神話般的天塌下來、天河倒灌的一幕,只是一場幻覺。
天清云澈,萬里平和。
人們再極目遠眺,只看到一道銀白色的光點,在空中一閃,便已經(jīng)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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