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嚴將自行車踩得飛快,風從前面吹,將他的襯衣吹得鼓起來,從后面看好像一個大烏龜殼子。
棉紡廠的職工,私下里就管老嚴叫“嚴烏龜”。
江麥野追著“嚴烏龜”跑了好長一段路,終于,“嚴烏龜”疾馳的自行車被曾小虎攔截。
她喘著粗氣將老嚴的自行車后座抓住,曾小虎則控制住了自行車龍頭。
老嚴被甕中捉鱉進退兩難,只能慢吞吞從自行車下來:
“小江,你追我做什么?”
“是您先跑,我才追的??!”
江麥野說話大喘氣:“您說您,騎這么快干嘛,不小心摔了,您自己遭罪不說,廠子沒了您管事咋辦?”
老嚴在棉紡廠歷經幾朝不倒,在大港商郭銘昌面前能侃侃而談,碰見江麥野,涵養(yǎng)功夫屢次破功。
她不追,他會跑嗎?
老嚴對著江麥野怒目而視,余光瞥見身材高大的曾小虎,評估了一下自己的戰(zhàn)斗力自覺打不過,那怒意瞬間飛走,變成了語重心長的嘆息和解釋:
“小江,我一把老骨頭實在惹不起陸家啊,你為難我沒用。我就要退休的年紀了,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在廠子里再干幾年。你讓我得罪陸家,我自己不怕還要替家里后代想想呢,你說是不是?”
“我聽說你在外面干了個體戶,這不挺好嗎,你以后的發(fā)展未必比留在廠子里當干部差!”
老嚴又哄又勸。
總結一下就是想告訴江麥野,正式工和提拔的承諾,都是過去式了,時移世易,每個人都該朝前看!
曾小虎在一旁傻眼。
嚴副廠長對麥野的態(tài)度,確實像是熟人,那他跑什么?是怕被麥野連累,還是單純怕麥野——肯定是自己想多了,人家一個廠領導,怕麥野做什么,麥野以前就是個合同工!
老嚴訴苦一堆,江麥野一個字都沒信:“您真的想退休了?那聯(lián)紡廠要是調您去怎么辦,您直接拒絕?”
“聯(lián)紡廠怎么可能調我過去,大家都知道,那個崗位是給陸鈞留著的呢?!?
老嚴堅決不承認自己有事業(yè)野心,江麥野不和他爭辯,一邊抓著他自行車不放,一邊說了自己的想法。
曾小虎覺得是很不好辦的事兒,老嚴聽完卻整個人都放松了:“你追著我跑這么遠,就為這小事兒?”
“就這事兒!您不幫我,我的作坊能開多久都不好說。我要是沒了作坊,還要找份工作,說不定又要回廠子求您……”
江麥野語氣幽幽表情可憐,提醒老嚴還欠她一個“正式工”名額,老嚴眼皮一跳:
“行了行了,你把手放開,大庭廣眾拉著我自行車像什么話?這事我答應!”
多大點事嘛。
棉紡廠有自己的成衣車間,這點活隨便往哪個車間一塞,都不夠大家塞牙縫的。
“你要是付工錢的吧?”
老嚴向江麥野確認。
江麥野猛點頭:“肯定要付!”
老嚴擺手,“行了,你自己把材料備好,挑一天晚上送到廠里,我讓人給你加工。”
“我怕她們不會——”
“那你就教教!”
老嚴說話就轟江麥野走:“趕緊走,你是陸家的棄媳,被人看見了要連累我?!?
陸家棄媳?
曾小虎聽了這話心里不舒服,江麥野卻笑嘻嘻點頭:“好勒,我不耽誤您嘞,這就走!”
江麥野松開一直抓著自行車的手,叫上曾小虎離開。
老嚴看著兩人走遠,整了整衣服,又騎上了車。這回,沒人追雞攆狗一樣跟著,老嚴慢悠悠騎著車往家走。
一路上遇到許多工人,老嚴不主動打招呼,但有人主動給他打招呼,他都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