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難道真的是自己看錯了?記錯了?
    難道那報紙上模糊的照片,真的是因為光線角度問題,再加上自己潛意識里對那個麻煩前夫的擔憂和恐懼,才產(chǎn)生了如此離奇、如此不符合常理的誤認?
    郭琳嫻的心智,這一刻出現(xiàn)了巨大的裂縫。
    邏輯打敗了直覺,金錢數(shù)字擊垮了記憶的輪廓。
    她眼中的執(zhí)著和震驚,漸漸化為了深重的困惑和那無解的茫然。
    再看看女兒柳茹夢那張?zhí)谷坏綐O點,甚至因為自己“荒謬”的想法,而帶著點無奈和關(guān)切的清冷臉龐。
    郭琳嫻最終頹然地、近乎無聲地松開了抓住女兒胳膊的手。
    她有點無力地靠在堆著布料的矮柜上,眼神空洞地望著角落,思緒非常地混亂,在這一瞬間被抽干了所有力氣。
    她無法反駁了。
    一個字也反駁不了。
    “……或許……真的是我眼花了吧……”
    郭琳嫻喃喃地說,聲音飄忽而微弱,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她無法說服女兒,甚至無法再相信自己的記憶。
    女兒的每一個反駁點,都像冰冷的鐵塊,沉甸甸地壓在她的認知上。
    一個東北農(nóng)民。
    一個坐擁淺水灣三號、動輒豪擲數(shù)千萬的日籍華商新貴。
    怎么可能是一個人嘛!
    她無力地垂下手,指尖冰涼的觸感還殘留著抓住女兒時的力道。
    布料堆積的矮柜成了她唯一的支撐,身體里的力氣被剛抽干了,只剩下虛脫后的茫然。
    ……
    而此時郭家客廳的喧嘩被緊閉的房門隔絕了大半,只剩沉悶的嗡嗡聲。
    是郭老爺子正在指示兩個兒子如何“自然”地向霍家傳遞柳茹夢與小林天望“絕無瓜葛”的信號。
    那些話語鉆進耳朵,卻無法在郭琳嫻此刻亂成一團麻的心緒里,激起任何波瀾。
    “篤篤篤!”
    突然,房門被急促敲響,緊接著是郭志強那難掩興奮的高聲呼喊:“小妹!夢夢!快出來!志明接到霍家的電話了,你們快出來……”
    敲門聲像一根針,刺破了這小儲物間里凝固的、充斥著自我懷疑的空氣。
    柳茹夢平靜地應(yīng)了一聲:“來了。大舅!”
    她甚至沒有看母親一眼,徑直走向門口。
    那清冷的背影在開門涌入的光線下顯得單薄卻又挺拔,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的固執(zhí)。
    郭琳嫻看著她毫不遲疑地融入客廳的燈火通明里,忽然打了個寒顫。
    她強迫自己站直身體,臉頰上重新覆上一層,平日慣有的疏離與克制,然后才緩緩走出這逼仄的空間。
    步伐有些軟,但每一步都踩得很穩(wěn)。
    郭志明興奮得滿臉放光,手里還緊緊攥著剛掛斷電話的話筒。
    “爸!大哥!小妹!
    霍氏集團!
    霍氏集團的電話!
    好消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下午!霍大少親自邀請我下午過去,簽之前談好的那個小合作項目!
    還要開發(fā)布會!
    并且最重要的是……會拍照登報!”
    他語速快得像打連珠炮,每一個字都像投入滾油的水珠,在沉寂壓抑的客廳里炸開一片難以置信的沸騰。
    剛才還圍繞在郭老爺子周圍,為如何討好霍家而絞盡腦汁的郭志強猛地睜大眼睛:“什么?下午就簽?”
    他臉上的凝重瞬間被驚愕和狂喜取代,下意識地搓著手,
    “這么快?
    一點也沒拖?不是之前說最快也要下個月才能確定簽約的么?”
    郭老爺子捻動核桃的手驟然停住,那雙精明的老眼微不可察地瞇了一下,隨即,一絲了然的笑意緩緩在深刻的皺紋里漾開。
    他不輕不重地將紅木核桃在掌心叩了兩下,發(fā)出清脆的“咔噠”聲,聲音沉穩(wěn)地壓下了次子的亢奮:“好!好!志明,這可是霍家給我們的明確信號!是看重我們郭家!更是略微的示好!”
    他站起身,目光掃過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轉(zhuǎn)機而重新鮮活起來的家人。
    最終落在柳茹夢身上,再轉(zhuǎn)向郭琳嫻,語氣含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看!我說什么來著?
    一點捕風捉影的流,霍大少這樣的人物,豈會放在眼里?
    人家根本不信那些下作東西!
    他看重的是我們?nèi)銐暨@個人,看重的是我們郭家的家風!”
    他頓了一下,又著重強調(diào),“志明,下午你過去,一定給我打起十二分精神!
    要萬分客氣!
    萬分感激!
    找個最好的時機,一定要替夢夢把昨天那事,跟霍大少好好解釋清楚!
    話要說得圓融,不能顯出一點刻意和心虛!明白嗎?”
    “明白!爸!您請放心!”
    郭志明胸膛挺得老高,好像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踏進了霍氏集團那金碧輝煌的簽約廳,“我一定把事情辦得漂漂亮亮的!
    霍家,這是在用實際行動給我們吃定心丸??!哈!”
    說著,他忍不住又笑出聲。
    客廳里一掃之前的陰霾與猜疑,除了郭琳嫻。
    她站在眾人身后,陰影微微覆蓋了她的半邊臉。
    她看著父兄們瞬間綻放的喜悅,看著柳茹夢依舊不動聲色的沉靜側(cè)顏,還有侄輩們臉上露出的輕松笑容。
    巨大的荒謬感與不現(xiàn)實感,如潮水般再次無聲地涌來。
    他們慶祝著霍家的“信任”,慶祝著柳茹夢的清白被霍大少“認可”。
    無人知曉,她方才經(jīng)歷過怎樣一場認知的崩塌與自我說服的掙扎。
    那個關(guān)于“小林天望即林火旺”的秘密,此刻像一個沉重的、無法示人的鉛球,死死墜在她的心尖。
    她只能跟著眾人點點頭,嘴角努力牽起一絲淡淡地附和的微笑。
    現(xiàn)在真相是什么還重要么?
    不管那個小林天望到底是不是林火旺。
    這事都絕不能在父兄的面前提起。
    是的,絕不能提。
    一個字也不能漏。
    在郭家這些人面前,她要是這么說的話,肯定會被認為是胡亂語……是她瘋了。
    ……
    另一邊,港督府。
    高大的落地窗前,港督麥理浩背對著身后躬身匯報的秘書,俯瞰著陽光下繁忙的維多利亞港。
    他手中把玩著一個精致的煙斗,唇角勾起一抹玩味而深邃的笑意。
    “呵……”
    他輕輕哼了一聲,唇齒間溢出的,仿佛是某種帶著韻律的古老蘇格蘭民謠的調(diào)子,又像是一句無聲的嘲弄。
    “這霍家的動作,倒是比我預(yù)想的快多了?!?
    他自自語地輕聲說道,
    “爭風吃醋?怒火上頭?
    倒也沒有一時沖動,直接跑去淺水灣找小林天望算賬。
    哈哈!霍英棟這條老狐貍,教出來的兒子手段倒也不差嘛!”
    他的目光投向遠方,似乎穿透了高樓大廈的輪廓,精準地落向了中環(huán)霍氏大廈的方向,又或許,是更遠一點的淺水灣。
    “這樣也好……”
    他低聲沉吟,“華商之間多一點這樣‘有趣’的較量,才顯得我這棋盤……更有意思?!?
    一邊說著,一邊另一只手伸向旁邊的雪茄盒,慢條斯理地挑選著,“省了我多少力氣去撬動他們的關(guān)系啊……”
    此刻,那窗外的陽光倒是正好,相當?shù)拿髅摹?
    照得港島的海面上波光粼粼,映襯著這位港府總督眼中運籌帷幄的那一絲冷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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