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始至終，君陌想做的事情，就是推翻懸空寺對地底世界的統(tǒng)治，但眼前，他最想做的事情，是到崖坪上奪走佛祖留下的棋盤――因為寧缺現(xiàn)在被困在棋盤里，生死未知，因為寧缺是他的小師弟。那座雄峻的山峰里有無數(shù)寺廟，未知佛陣，更有七念和戒律院長老這樣的佛宗強者，他不認為自己能夠硬闖上去，于是他帶著叛亂的農(nóng)奴在原野間不停突殺，借勢把七念和戒律院長老誘到了此間。只要能夠越過這四人，君陌便能直上峰間，如果能夠順勢把這四人殺死，那自然是更好不過的事情，因為不論他能不能帶走那張棋盤，滅佛已經(jīng)成為他生活里最重要的一部分，始終是要繼續(xù)下去的。直到此時，七念才明白為何這些日子里，叛軍的戰(zhàn)斗風(fēng)格和以往會生這樣大的變化，行軍路線不再奇詭，悍勇至極地向著峰下突進――完全不顧以叛軍的實力，就算殺到峰下，最終也只能被殲滅――原來這是敲山震虎，他們要把山里的虎誘至平陽，君陌想做的事情是進山搶棋盤！看著那些如海水退潮般撤退的農(nóng)奴叛軍，七念沉默不語，知道憑自己和三位戒律院長老，或者還真不一定能把君陌攔住。通過先前一番較量，君陌已經(jīng)完全掌握了雙方之間的實力對比，他很有信心能夠越過這道屏障，不然他不會讓那些追隨自己的人先行撤走。如果是在山峰里，還是在那條山道上，七念有信心，就算君陌變得更強，他在懸空寺萬余僧人的幫助下，也能不讓他踏上石階一步?，F(xiàn)在這片原野如此開闊，怎么攔？七念臉色蒼白，眼睛的情緒卻很平靜，看著緩步向自己走來的君陌，看著他左手里握著的鐵劍，深深地吸了口微寒的秋風(fēng)。僧衣狂舞，因秋風(fēng)驟疾，他只是深深吸了口，天地之間的無數(shù)秋風(fēng)，便盡數(shù)進入他的雙唇之間，開始拂洗佛心不停。如此佛威，天地自然有所感應(yīng)，碧藍的天空上飄著絲狀的云，那些云被牽扯的更加細長，仿佛怎樣拉也拉不斷的糖絲。四周約一里范圍內(nèi)的野草忽然折下腰身偃倒于地，如在膜拜，露出那些不知人類還是獸類的白骨與蒙著塵的寶石，被風(fēng)吹的不停滾動。在廢棄沙金場間流動的溪水，是那樣的淺而清澈，此時卻這陣狂亂的秋風(fēng)，吹出無數(shù)片鱗狀的波紋，溪底的泥沙泛起渾了水色。七念啟唇，便是修行二十年的閉口禪。禪法閉口不，啟唇自然無聲，只有一縷清風(fēng)自雙唇間緩緩游出，這縷清風(fēng)是那樣的溫柔，那些的慈悲，其間隱隱有檀香彌漫。在無盡秋風(fēng)肅殺意，找到那抹春風(fēng)溫柔意，這便是閉口禪的本事，淡淡檀香與風(fēng)之清味相依并不相融，一味平靜。佛法無聲，并不是真的無聲。于無聲處聽驚雷，有雷般的佛吼，便蘊在那縷清風(fēng)緩緩送出的檀香之中，就像是暴雨總是在棉如般的厚云里積蘊。厚云驟散時，便有暴雨滂沱，便有雷聲轟隆，那聲佛吼，便將把君陌鎮(zhèn)壓在這荒涼的原野上，同時通知峰間懸空寺里的僧人。
呼吸是人類的身體最經(jīng)常做、也是最容易忘記的動作，所以自然，而且快，在佛家里，呼吸也是一種時間度量，極短。呼吸之間，七念便啟動了佛宗的大神通，誰能比他更快？君陌的劍，比呼吸更快，比秋風(fēng)更快，比暴雨更快，不用一息時間，只是一眨眼，便來到了七念的身前、眼前，雙唇之前！這道鐵劍，竟似比沒有出的聲音還要更快！君陌的劍，來到了七念的身前一尺。君陌的劍，就是君陌。七念，自然也來到了君陌的身前一尺。從柳白開始，人間的劍道便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寂寞而無敵的劍圣，最終只能真的去想把那天翻過來，然后死去。但他的劍道真義，留在了人間，并且在很多人的手中開始散光彩，劍閣弟子、寧缺、葉紅魚，他們的手里都有柳白的劍。最有資格繼承柳白的劍道，甚至有可能更進一步的人，當然是也只能是君陌，他是柳白此生在劍道上最強的對手，自然也是知己。桑桑都不能避開柳白的身前一尺，只能以自己的世界相接，那么又有幾個人能夠避開君陌的身前一尺？至少七念做不到。七念知道自己避不開這一劍，所以從一開始的時候，他就沒有想過避開這一劍，他只是向著那道鐵劍輕輕地吹了一口氣。還是那縷溫柔的清風(fēng)，來自美好的春天，卻是不盡肅殺秋風(fēng)凝練而成，其間自有佛法真義，萬物凋謝重生之輪回，能彌世間一切殺機。君陌的鐵劍無法前進，因為他無法刺破生命的循環(huán)。正面之劍無法落下，他轉(zhuǎn)腕，鐵劍與那縷清風(fēng)一觸即走，在沒有一絲秋風(fēng)的空中陡然翻轉(zhuǎn)，一劍橫直斬向七念的頸間。鐵劍破風(fēng)呼嘯，七念的眼眸驟然明亮，如佛像上的寶石，他依然避不開這一劍，所以他依然不避，先前合什于身前的右手，不知何時來到臉畔，三指自然輕垂，兩指似觸未觸，如拈著朵虛無的花，迎向劍鋒。鐵劍寬厚，本就無鋒，但有鋒意，七念指間拈著的無形花，卻有寧靜禪意，這花不是人間花，縱在春風(fēng)里也不請蜂落，于是劍鋒難落。鐵劍被七念的手指輕輕拈住。君陌收劍，這個動作看似簡單，實際上卻代表了極度令人震撼的境界，能于拈花指里說走就走，不理虛妄與真實，世間有幾人能做到？正面施劍無功而返，君陌神情依舊平靜，右袖輕拂，向右方踏前一步，左手握著的鐵劍被袖風(fēng)拂至身后，然后反手向七念的臉頰拍下。正一劍，反一劍，反正都是劍，看你還能怎么擋。七念擋不住，只能硬接，佛光綻現(xiàn)，不動明王法身再次顯跡于原野之間，然后于剎那間斂入他的身軀之內(nèi)，從此不見?？床灰姴淮砭筒淮嬖?，不動明王法身被七念收回身軀，從這一刻起，便不再是身外法身，而是身如法身，他的肉身堅若金剛。鐵劍重重落在七念的臉頰上。啪的一聲脆響，如同耳光響亮。七念的臉頰上出現(xiàn)一道極清楚的紅印，真的很像被人打了個耳光
。然后他的臉以肉眼可見的度變腫，九顆最堅固的牙齒被拍落，被震成碎屑，在他的嘴里彌漫開來，鮮血從唇角流下。身如不動明王法身，堅若金剛？只要不是講經(jīng)座那樣肉身成佛，真的修成金剛不壞，便沒有君陌的劍砸不爛的道理，七念覺得很痛，而且覺得很羞辱。他是佛宗行走，修行界公認的真命一代強者，而今天，卻被同代人物君陌，用這種近乎輕蔑的方式擊敗，怎能不羞辱？因為痛和羞辱，他的禪心難定，開始顫抖起來，溢著鮮血的唇角也開始抽搐，唇間吹出的那縷清風(fēng)難以為繼，散作一團護住面門。雖然他很憤怒，但清醒地知道，如果不把最危險的面門護住，君陌的下一劍，極有可能直接把他的頭拍成碎片。君陌沒有繼續(xù)攻擊，因為三名戒律院長老，此時在七念身后做好了出手的準備，他只想突破入山，自不愿意在此久留。血色僧衣微飄，君陌騰空而起，右腳踩中七念的頭頂，強橫地打斷他正在準備的第二道閉口禪，落在三名戒律院長老之中。三名戒律院長老，分坐三地，形成一個品字形，彼此之間的距離完全相同，正是標準的三三之數(shù)，暗合佛理之數(shù)。修為境界最高的那位長老，坐在通往峰下的方向之前，也就是在君陌的道路之前，君陌如果想要上山，便必須在七念轉(zhuǎn)身之前越過此人。來到那名長老之前的，是那道鐵劍。戒律院長老神情微凜，手中念珠散著光澤，便拖住了鐵劍。其余兩名長老開始吟誦經(jīng)文。君陌伸手握住鐵劍，念珠驟然崩斷，變成滿天的佛珠。戒律院長老們齊聲斷喝。那串念珠瞬間爆散，佛威籠罩原野之間。君陌掠起，踩著長老的頭頂，高高躍起，然后落在遠處的地面上。他就這樣完全不講道理地沖了過去。那些佛珠里的神通，盡數(shù)落在了他的身上。戒律院長老看著原野間高前掠的君陌，看著他身上新流出來的鮮血，知道他必然受了極重的傷，不由有些錯愕。沒有真正出一劍，就這樣走了？居然寧肯受傷，也不肯停下腳步戰(zhàn)一場？這還是那個驕傲自負的君陌嗎？荒涼的原野里，血色的僧衣在秋風(fēng)里飄拂，君陌如驚鴻一般，借著天地元氣之勢，轉(zhuǎn)瞬間便掠至極遠處，向著山峰沖去。他還是那個驕傲的君陌。但他只是自信，從不自負。無論遇著怎樣的強敵，他都不會畏懼，反正都是一劍過去。但如果遇著需要的時候，他可以暫時不理自己的驕傲。他要去搶那張棋盤，便要趁著七念和三名戒律院長老不在峰間的時候，搶至峰里，他需要的便是時間，除此之外一切都可以不管。當然這不代表他會不在意今天受的傷，只不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今后在戰(zhàn)場上，他相信自己還會遇到七念，還會遇到那三名戒律院的座，反正都會重逢，到時候自然會再來一劍。（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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