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響起沙沙的聲音。女教授走到大師兄和余簾身前，放下手中的掃帚，伸手在青大褂上拍了拍灰，臉上的皺紋里寫滿了淡然，說道：“你們都這樣了，自然是我去。”她多年不問世事，舉世伐唐之時，囿于出身只能沉默旁觀，然而今天那人來到長安城，便是她也無法再安坐教舍之中。便在此時，君陌又從山霧里走出來，說說：“不用再爭，師兄和師妹傷勢未愈，您也老了，自然應(yīng)該是我去。”女教授說道：“這話何其無禮。”此時場間四人，便是書院最強(qiáng)的四個人，那人來到了長安城，書院自然是由他們來接待，只是都知道此一去便難測后事，所以相爭。君陌沉默不語。女教授盯著他的眼睛說道：“就算你全盛之時，也不是他的對手?！薄拔业膭膩聿磺笕！本罢f道：“所以有很多強(qiáng)于我的人，最終還是輸給了我，即便是柳白，也沒有占到我的便宜?！碧岬搅?，女教授不再語，滿臉皺紋漸深?！俺鰜戆??！本罢f道。隨著這句話，張念祖和李光地從云霧里走了出來，第一次單獨(dú)走出云門陣，他們有些興奮，只是被潭水冷的有些厲害，臉色青白相加，看著極為狼狽。君陌望向輪椅里的大師兄和余簾說道：“不用再爭，我要帶他二人回長安城，所以去見那人是順路，我有理由，所以我去?！庇嗪熣f道：“你為何要帶他二人回長安？”君陌想了想，說道：“家訪？”…………車廂里的氣氛很壓抑，因?yàn)榫笆冀K沒有說話。張念祖和李光地偷偷交換眼光，隱約猜到長安城應(yīng)該是生了什么大事，心情變得緊張起來，哪里敢交談，緊緊閉著嘴，看著窗外的風(fēng)景。道路旁的樹丫里只有星點(diǎn)綠意，在窗外高向后掠去，兩名少年的眼光順著這些整齊的樹望向遠(yuǎn)方，看到了長安城的城墻。正值午時，平時長安城南門應(yīng)該非常熱鬧，巡城司的士兵應(yīng)該在仔細(xì)地檢查進(jìn)出的民眾，排隊(duì)的百姓大概會不停地埋怨著進(jìn)城的度，還有賣涼茶和雞蛋的小販不停地呦喝著，今天卻是異常安靜。白晝時間，兩扇厚重如山的城門緊緊關(guān)閉，城門前看不到行人，看不到小販，沒有巡城司的士兵，一個人都沒有。只有一輛馬車。這輛馬車看上去很普通，車身上覆蓋著泥土和灰塵，毫無光彩可，偶有一陣微寒的春風(fēng)吹過，把車廂上的灰塵拂落些許，露出里面黝黑的顏色，竟似是用鋼鐵鑄成一般，隱約還能看到幾道圓潤的線條。黑色馬車沒有馬，只有單獨(dú)的車廂，車輪與地面接觸的地方深深陷落，兩旁能夠看到細(xì)碎的石礫，順著向后方望去，便能看到官道堅硬的石制道面，被碾壓出兩道極深的痕跡，一直拖向非常遠(yuǎn)的地方，根本看不到盡頭。這輛馬車究竟有多重？竟把道面毀壞成這樣？比馬車更吸引人目光的
，是車廂旁站著的那個人――既然沒有馬，如此沉重的車廂，難道說是被他徒手拉了這么遠(yuǎn)的道路？那人穿著身普通布衫，眉眼普通，眼角有幾絲皺紋，皮膚卻是極為細(xì)嫩，頭有些花白，如果仔細(xì)看去，又會現(xiàn)那些黑透著股年輕，竟是讓人看不出來究竟有多大年紀(jì)，說不好是蒼老還是年輕。一只酒壺，系在那人腰間，隨春風(fēng)輕輕擺蕩。他似乎在等人，等的有些無聊，便拎起酒壺飲了一口。他飲酒時的神情極為豪邁，有若鯨吸海水，很長時間都沒有放下，那只酒壺卻始終不曾見底，永遠(yuǎn)有酒水不停倒出。城墻間，無數(shù)弩箭正對準(zhǔn)著這個飲酒的男人，只不過沒有人敢射。因?yàn)槟莻€男人根本毫不在意自已正被威力強(qiáng)大的守城弩瞄準(zhǔn)，他自顧自地飲著酒，在春風(fēng)里孤獨(dú)寂寞，仿佛根本不在這個世界里。那個男人放下酒壺，擦了擦嘴，眼睛微瞇。他微瞇著的眼睛里，滿是陶醉的情緒，因?yàn)榇松鷦e無所嗜，就是喜歡酒，然而如果往最深處望去，卻能看到他的眼神是那樣的冷漠滄桑，因?yàn)樗诼L的人生里早已看透所有，對這個人間早已厭煩，故而無情，蹄聲漸緩，又有一輛馬車來到了城門前。張念祖擠到李光地身旁，兩名少年隔窗看著那個男人，身體難以遏止地顫抖起來，臉色蒼白至極，因?yàn)樗麄兎路鹂吹搅四翘旖稚系那嘁碌廊?。君陌掀起車廂前簾，下車。他走到那個男人身前，緩步停下。春風(fēng)拂著他右臂下方空蕩蕩的袖管，姿態(tài)溫柔卻氣息寒冷。鐵劍在他腰畔的鞘中，沒有拔出。君陌看著黑色車廂旁那個男人，目光落在他腰間的酒壺上，沉默很長時間后，低頭致意，說道：“見過前輩。”那男人有些滿意，說道：“不用多禮?！焙芎唵蔚乃膫€字，卻讓南城門都有些顫抖。因?yàn)檫@個男人的聲音很蒼老，蒼老到了極點(diǎn)，空氣經(jīng)過他的聲帶時，仿佛是蒙著灰塵的青銅器在互相磨擦，就算灰塵泥垢被摩擦掉，緊接著便是牢固附著在銅器上的銹塊在摩擦，直讓所有人的靈魂都悸動起來。張念祖和李光地沒有下車，聽著這道聲音后，臉色變得更加蒼白，身體驟然間寒冷的有若冰塊，仿佛從少年忽然來到了暮年將死之時。城墻里面出無數(shù)聲痛苦的悶哼，用弩箭瞄準(zhǔn)那個男人的唐軍們，都被這道聲音震的痛苦萬分，即便是蒙著青苔的城墻青磚，都有些隱隱松動的跡象，城墻承受過千年的風(fēng)雨，在這道蒼老的聲音之前依然太過年輕。君陌抬起頭來，神情依舊寧靜，眼中再看不到絲毫敬意。他說道：“離開，或者死。”春風(fēng)再起，酒壺在那個男人的腰間再次擺蕩起來，他有些意外，然后回復(fù)漠然，看著君陌說道：“聽說你最重禮數(shù)。”“我已向前輩見過禮，自然不需要再多禮?！本翱粗敲腥苏f道：“禮者，序敬而
字。我向你行禮，是因?yàn)槟愕妮叿莞撸蠋熢鴨柕烙谀悖赖氖切?，卻不是敬你這個人?！蹦悄腥宋⑽⑻裘迹袂槟徽f道：“我為何不值得敬？”君陌說道：“因?yàn)槟闶桥撤?。”隨著這句話，南城門之前的天地元?dú)怏E然劇變。春風(fēng)變成了寒冷刺骨的寒風(fēng)。君陌于春風(fēng)飄搖的空袖管，仿佛被漿洗的次數(shù)太多，驟然硬挺，衣袖上本極柔軟的道道紋路，變成了銳利至極的線條。他右臂已斷，卻還有衣袖。他沒有出劍，衣袖依然劍意縱橫。驟然寒冷的春風(fēng)里，多出了無數(shù)道凌厲的劍意。車廂里，張念祖和李光地的臉色更加蒼白，因?yàn)樗麄儸F(xiàn)，空氣里仿佛有很多鋒利的細(xì)微線條，每次呼吸都是那樣的痛苦。那個男人身前出現(xiàn)了無數(shù)道劍痕。他腰間的酒壺上，忽然響起無數(shù)聲清脆的聲音，然后漸漸斂去。他看著君陌說道：“他收弟子的眼光，果然比我們要強(qiáng)很多?！本罢f道：“老師任何事情都比你們二人強(qiáng)很多。”說完這句話，他把左手伸至腰間，握住劍鞘的中段，橫劍于身前，鐵劍依然齊眉，看似相敬如賓，實(shí)際上便是冷漠如冰。君陌執(zhí)的是晚輩禮，橫劍于前，神情凝重。鐵劍方直寬大，在風(fēng)里便是一道摧不毀的城墻。鐵劍與衣袖的影子落在地面上，便是一座凝重而綿延的青山。“守青峽七日，先敗葉蘇，再與柳白共傷，果然不凡。”那男人看到君陌橫劍，神情變得認(rèn)真了些。但依然只是些許，他瀟灑揮袖，春風(fēng)應(yīng)召而來，繚繞于身周盤桓不去，氣息陡然提升，瞬息之間連破五境，不知來到了哪座山峰之上。他不在城中，城墻便攔不住他。他不在青山中，青山便看不見他。他不想戰(zhàn)，便是強(qiáng)如君陌，也戰(zhàn)不成，這是什么境界？“老師說過，論起此等境界，即便佛祖也不如你。”君陌的目光透過劍鋒，落在那個男人身上，說道：“既然不戰(zhàn)，你來此何意？”男人看著他說道：“我來長安，是替人還件東西給書院?！本皢柕溃骸昂挝?？”那男人說道：“便是這輛馬車。”君陌說道：“我已到，你便可以離開?！蹦悄腥藛柕溃骸斑@車是你的？”君陌說道：“不是?！蹦悄腥苏f道：“既然如此，那我找的就不是你。”君陌說道：“既然是小師弟的車，我自然能夠做主?！蹦悄腥司従彄u頭，自腰間取下酒壺飲了口，回頭看著斑駁古舊的城墻，說道：“不能，因?yàn)檫@座城，你做不了主?！本翱粗?，不再說話。他只有一只手，握著劍鞘，便無法再握住劍柄。鐵劍自行從鞘中抽出，隨著輕微的摩擦聲，便將展露鋒芒。便在此時，城門處響起摩擦聲，然后緩緩開啟。（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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