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開口說話,餅上放些鹽巴?!北§F里響起偈聲。一道身影緩緩從霧中走了出來。那是一個穿著素色俗衣,卻梳著一個道髻的男子。一柄薄薄的木劍,懸浮在他頭頂?shù)目罩?,悄無聲息破霧而行。正是道門天下行走葉蘇,以及他的劍。二師兄緩緩起身。他與四師兄背靠背坐了整整一夜。他一夜未睡,眉眼間疲憊之色掩之不住。聽著霧中傳來的偈聲,書院諸人面露警惕之色,甚至有些緊張?!霸陲炆隙喾判}巴?!倍熜謱φ谠钆岳语灥哪捐终f道:“看來他的口比較重?!边@是一個不好笑的笑話。但他從來不說笑話,所以便顯得特別好笑,眾人笑出聲來。然后便是安靜。二師兄開始講笑話了,大家覺得有些不安?!~蘇問道:“什么事情這么好笑?”二師兄說道:“只有你出現(xiàn),自然是你比較可笑?!比~蘇說道:“看來對于我的出現(xiàn),你并不感到意外?!倍熜终f道:“昨日觀主已經(jīng)來過,群蠅飛舞,何須在意多一只。”葉蘇說道:“在長安城里,我便想與你一戰(zhàn)?!倍熜终f道:“如果不是師兄不允,你在長安城里看破那座小道觀時,我便已經(jīng)提劍出山去尋你。”葉蘇說道:“殺人是用劍的?!倍熜峙e起手中的鐵劍,說道:“我不會說劍已在這種廢話?!比~蘇微笑問道:“那你準備怎么說?”二師兄說道:“我想說的是,你出現(xiàn)的時機非常糟糕,對你很糟糕?!薄昂谓??”葉蘇斂了笑容,平靜問道。二師兄說道:“我這兩日,已經(jīng)殺了數(shù)百人,劍勢正盛?!薄傲滓恢痹诘饶銡⒌秸嬲d起時,我不想再等下去?!比~蘇說道:“因為到那時,或者才是最糟糕的時機?!比缓笏拿碱^忽然皺了起來,說道:“君陌,你現(xiàn)在有些糟糕。”二師兄的回答平靜而認真?!耙灰刮此?,精神自然有些不濟?!比~蘇說道:“你要不要先睡會兒
?”二師兄說道:“不用?!比~蘇眉頭微挑,問道:“為何?”二師兄說道:“因為你還不是柳白。”…………你不是柳白,你可能成為柳白,但現(xiàn)在你還不是柳白。那么哪怕一夜未睡,我也有信心擊敗你。這就是二師兄想要傳達的意思?!髁晟竦盥?lián)軍里的普通將士,并不知道那個人是誰。神殿里一些資歷極深的神官,猜來了霧中那人的身份,面色喜悅難抑。葉紅魚的眉頭卻微微蹙起。她曾經(jīng)視那人為偶像,為修行的目標(biāo)。然而如今在她眼中,那人同樣是個蠢貨。就如同觀主和柳白一樣。因為他們修道日久,太過驕傲,不食人間煙火,所以清心寡欲。他們都是高人。甚至是圣人。但不是能獲得最終勝利的人。生死立見的戰(zhàn)場上,容不得驕傲,不需要風(fēng)度。此時此刻,她再次想起寧缺。不知道多年以后,如果彼此都還活著,誰會成為那個勝利的人?!瓕幦辈⒉恢廊~紅魚這位當(dāng)代裁決大神官對自已有如此高的評價或者說期許,他這時候所有的心神都放在身前的地面上。寬闊的花崗石地面上,是由光霧與線條構(gòu)成的無數(shù)立體形狀,四周光線厚實的城墻里,是不足膝高的萬雁塔,如鱗片般的坊市。這是微縮的長安城,便是驚神陣。寧缺盤膝坐在這座長安城外,沉默而專注地進行著察看。他已經(jīng)看了整整一天一夜時間。他早就已經(jīng)看出了問題。長安城堵了。不是寬闊的朱雀大街被馬車堵住,也不是東城的街巷被攤販堵住,更不是地下水道被那些淤泥堵住,不是真實的堵塞。而是這座雄城內(nèi)的天地氣息運轉(zhuǎn),變得有些不暢。寧缺用肉眼都能看到身前的長安城里,有十余處地方的光霧流轉(zhuǎn),明顯受到了某種干擾,凝成一團亂麻。長安城是一座陣。一座可以驚神的大陣。這座大陣的威力,便來源于長安城里流動的天地氣息。千年之前,長安城
始建,夫子以無上智慧,借城中地勢宮殿建筑,引天地氣息于城中,布下這座能自我修復(fù)、生意循環(huán)無盡的大陣。此后的歲月里,本應(yīng)自由流動的天地氣息,在長安城里如清風(fēng)一般吹拂,依然自由,卻開始擁有了自已的規(guī)則。這些規(guī)則,便是驚神陣的本源。時光是最無情又最強大的武器,驚神陣雖然能自我修復(fù),但如果要讓它始終保持最好的狀態(tài),依然需要城中的人們進行維護。大唐朝廷有專門的一筆資金,用來做這件事情,而工部清水司最重要的工作內(nèi)容,便是負責(zé)浚清長安城里的天然水道與湖泊。雁鳴湖的清理,表面上看是民政工程,實際上是對驚神陣的一次例行維護。但驚神大陣當(dāng)然不可能因為一些建筑改變或地形變化,便失去威力,事實上就算朝廷從來沒有進行過維護,也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這種情況。寧缺起身走進光霧凝成的長安城,跨過雁鳴山,來到不及膝高的皇城前,躬身握住插在地面進而的半截陣眼杵,拔了出來。隨著這個動作,花崗石地面上的長安城漸漸變成一片濃郁的光霧,然后向下凝成如水般的光液,順著地面上的那些刻痕緩緩滲了下去。他手中的陣眼杵也漸漸變暗,繁復(fù)的花紋與杵身合為一體?!瓕幦彪x開皇宮,來到城墻上。他看著城墻下的長安城,沉默了很長時間。長安城里的混亂已經(jīng)平息,生活漸漸回復(fù)正常。街道上行駛的馬車變得越來越多,行人神情平靜,只是大多行色匆匆。大唐此時已經(jīng)完全動員起來,唐人們認真專注地做著自已的事情。他們很清楚,只有這樣才是對在前線浴血奮戰(zhàn)的將士們最好的支持。寧缺已經(jīng)很久沒有睡覺,非常疲憊,眼睛有些澀。他閉上眼睛,開始感受這座城。他仿佛看到了唐人們平靜而堅定的內(nèi)心。同時,他看到了天地氣息十余處堵塞。在所有唐人重新收獲信心與勇氣的時候。他看到了長安城的危機。他焦慮不安。他徹夜難眠。(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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