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秒鐘后,江昭寧的目光重新轉(zhuǎn)向辦公桌對面那個頹然萎縮的身影——王海峰。
他的聲音低沉平緩,清晰地穿透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
“冰山一角?”江昭寧重復了一遍,嘴角泛起一絲帶著嘲諷意味的冷笑,“王書記,紀委是干什么的?”
“不就是查案破冰的嗎?”
“怎么,案子大了,就怕了?”
“紀委的工作成績,難道是靠查些雞毛蒜皮的小案子來的?”
“海峰書記,”他稱呼得異常正式,語氣里沒有任何輕慢,“再深的水,”聲音里的重量沒有絲毫消減,反而更為堅凝,“紀委這把刀,”他稍稍停頓,如同利刃在出鞘前的短暫蓄勢,“也得砍到底!”
最后四個字,斬釘截鐵,字字如金石落地,蘊藏著風暴來臨前絕對的冷酷威壓和無退路的決絕力量。
這不僅是宣示,更是告知——無論你王海峰是出于恐懼還是被無形的繩索所縛,一切避重就輕的把戲就此終結。
帷幕已拉開,幕布背后那些盤根錯節(jié)的藤蔓、深水處潛藏的巨鱷,都將在這把“利刃”面前無可遁形。
辦公室外,城市的車流聲隱隱滲透進來,低沉模糊如遠海潮涌,卻絲毫不能改變室內(nèi)空氣那凝結不散的冰點溫度。
江昭寧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對著王海峰,望著樓下熙熙攘攘的車流人流,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王海峰耳中,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東山的腐敗問題,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極為突出?!?
江昭寧的聲音繼續(xù),沒有任何拔高,反而更沉,更銳,如同鐵砧上鍛造的刀胚正被反復錘打,淬火:“群眾反映強烈!”
“強烈”二字被重重地咬住,如同鋼釘楔入木頭,帶著一種被民意灼傷的焦躁。
“上級高度關注!”“高度關注”四個字又壓得極低,如同烏云縫隙間泄露的悶雷前兆,預告著自上而下的無形風暴。
王海峰感到臉上“騰”地一下,像是被無形的火焰燎過,火辣辣的刺痛感瞬間蔓延開來,直燒到耳根。
血液瘋狂上涌,將那張早已蒼白的臉染成了尷尬窘迫的豬肝色。
羞愧像無數(shù)螞蟻在噬咬心臟,而一股難以喻的委屈和不忿又在他胸腔沖撞、淤塞,讓他幾乎窒息。
他下意識地想開口辯解:“我……我并非不知情,可是……”
然而,江昭寧接下來的話,如同一把森冷的剔骨刀,精準無比地剖開了他所有試圖躲藏的縫隙。
直接剮向了那個他一直閉眼不愿正視的潰爛核心,讓他所有的辯解胎死腹中。
“這背后,”他猛然轉(zhuǎn)過身,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在逆光中閃爍著近乎實質(zhì)的寒芒,瞬間鎖死了王海峰躲閃不及的目光,“與我們紀委工作中存在的老好人思想、不作為、懈怠,到底有沒有關系?”
聲音不算震耳欲聾,卻在狹小的空間里轟然炸響!
每一個字都如同裹著冰碴的重錘,狠狠砸在王海峰的心坎上。
“老好人思想”、“不作為”、“懈怠”——這三個詞組成了他王海峰在紀委書記位置上的污點三棱鏡,從江昭寧嘴里說出來,不啻于對他工作的終極審判。
那些平日里被自我安慰、被同僚默認、被層層關系消解掉的“問題不大”、“得過且過”、“點到為止”,此刻被赤裸裸地、毫不留情地釘在了這間代表著東山最高權力的辦公室里。
一種被剝光示眾的羞恥感和被徹底否定的無力感攫住了他。
“王書記,你這個紀委書記,”江昭寧向前逼近半步,他那俯視的姿態(tài)、冷峻的眼神、不含一絲溫度的問句,都像巨石一樣壓在王海峰的肩頭,逼得他不由自主地又往椅子里縮了幾分,“難道就沒有責任嗎?”
王海峰如遭雷擊,渾身巨震,大腦一片空白。
他張了張嘴,嘴唇蠕動了半天,卻只發(fā)出幾聲微弱的、意義不明的氣音。
他想要解釋那些盤根錯節(jié)的關系網(wǎng),想要辯解那雙從四面八方伸來攪渾水、扯后腿的“無形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