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描述仿佛被沉重的霧氣裹挾:“我詳細陳述了……東妙主事后寺里的種種變化,那些……明顯偏離正軌的行為……商業(yè)化的跡象,都跟劉縣長講了。”
“我強調,為寺院長遠計,佛協(xié)從市里或者省里指派人選是成熟方案?!?
“然而……我話還沒完全說完……”谷莊停住了,似乎在積攢吐露實情的勇氣。
當他再次開口,聲音陡然低啞了幾分,帶著記憶里清晰的余悸,“劉縣長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死疙瘩?!?
“他的……臉上那點慣常的笑紋全都收起來了,盯著我看了有那么三四秒……一不發(fā)?!?
“……辦公室里……死一樣靜,就剩下他桌上那個黃銅鎮(zhèn)紙反射的光亮得晃眼……然后,‘啪’的一聲,他把手里的文件……隨手扔在桌上,聲音不重,可把我……嚇了一激靈?!?
“‘胡鬧!’”谷莊幾乎是無意識地模仿著當時劉縣長的語氣和音調,那是一種混合著不耐煩與居高臨下的訓斥。
他清晰地記得劉世廷手指幾乎點到自己鼻子:“‘谷莊同志啊,谷莊同志!’”
劉世廷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尖銳,“‘我看你是搞宗教管理搞得太久了,把思想……都搞僵化了!什么叫外派方丈?你們宗教局這樣想問題,不僅僅是工作方法不對,更是目光短淺!典型的思維惰性!’”
谷莊復述到這里,胸腔劇烈起伏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水又淌了下來,順著脖頸流進衣領。
那份窒息般的不快和壓力如同再次重現?!皠⒖h長指著我,聲音沉而重,每一個字都像小錘子鑿在我心上……”
“‘你拍拍腦袋就外派?本寺的僧人什么想法?他們的情緒和穩(wěn)定要不要考慮?東妙在寺里辛苦維持,就盼著個位置,你們一句話就空降個方丈過去?這叫尊重現實?這就叫維護穩(wěn)定大局?’”
“‘就地!’——他一字一頓地說,手指用力戳著桌面,發(fā)出篤篤的悶響,目光逼得我抬不起頭來——‘就地升任!簡單,穩(wěn)定,順乎情理人心!你們局里,要全力支持!’”
谷莊復述到最后,聲音低得如同耳語,充滿了濃重的苦澀和無力感。
甚至還帶著一絲當初被強行按壓、無法申辯的委屈感。
“我當時急得……”谷莊深吸一口氣,聲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顫抖。
他知道這段話的每一個字都可能帶來風暴。
“我向他……陳述了東妙的不是……貪圖排場、重財好利、驕橫跋扈、排除異己……”
他剛開了個頭,后面更為尖銳的評價還未出口——
辦公桌后一直沉默傾聽的江昭寧忽然動了。
他身體向前微微一傾,眉峰幾乎不可察覺地聚攏,眼神銳利如出鞘的刀鋒,打斷了谷莊尚未完全吐露的話:“慢著。”
聲音不高,卻像一塊冰冷的玉石投入油鍋,瞬間凝固了空氣?!澳阏f你向劉縣長陳述了東妙的問題?具體怎么說的?”
“他當時……有什么反應?說說,越詳細越好!”
那目光,銳利得仿佛要穿透谷莊的顱骨,把他腦海深處那段塵封的記憶翻個底朝天。
谷莊的心猛地一沉,一種冰冷的預感應驗了。
這位江書記不是來聽表面文章的,他像一位老練的獵人,已經聞到了腥氣,正循著蛛絲馬跡精準索源。
所有籠統(tǒng)模糊的辭都會被輕易戳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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