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中,最沉默也最敏銳的孫建清。
從王海峰一開始的異常沉默到下達命令的整個過程,都在做著一件事:無聲的觀察與高速的解碼。
他低垂著眼瞼,視線焦點仿佛凝固在自己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尖上,那光滑的皮革如同鏡面,映不出此刻他腦中激蕩的風(fēng)暴。
孫建清的大腦卻在以遠超常人的速度瘋狂運轉(zhuǎn),捕捉著房間里的每一絲細微氣息變化。
他捕捉到了王海峰在說出“工作任務(wù)階段性調(diào)整”時聲帶那極其微妙的緊繃,那不自然的流暢,像照著稿子朗讀一個陌生而抵觸的概念。
他更清晰地“聽”到了王海峰話語深處那套“辯證看問題”、“顧全大局”、“穩(wěn)妥推進”的官方說辭——這些詞匯本身就充滿了生硬和突兀,如同把一件尺寸不合的禮服硬套在身上一樣別扭。
這些話語像精心糊上的紙,企圖掩蓋某種真實的裂痕。
這絕不僅僅是出于辦案安全的考慮。
孫建清在心中立即下了判斷。安全是永恒的底線沒錯,但王海峰過去的“效率優(yōu)先”也同樣是在安全的框架內(nèi)追求極致。
這次的轉(zhuǎn)向力度太大,時機太怪,邏輯鏈條斷裂得太徹底。
僅僅基于安全和“穩(wěn)住”的考量,解釋不了這種不惜犧牲幾乎到手的戰(zhàn)果、不惜動搖軍心的激進抽薪行為。
那么,唯一的解釋就是——這更像是一種應(yīng)對突發(fā)狀況的策略上的突然轉(zhuǎn)向。
一種被迫的、被動的調(diào)整。
這個念頭如同冰冷的鋼針,刺穿了孫建清的思維脈絡(luò)。
于是,更大的疑團瞬間升起:還是……有來自更高層、或者更隱秘的干預(yù),使得這三個案子的深入查辦遇到了無形的、卻又強大到無法抗拒的阻礙?
王海峰剛才提到讓市紀委組隊支援?
市紀委就那么忙得過來?
他們自己就沒有堆積如山的大案要案急需人力?
需要從市紀委這個“池子”里再抽調(diào)人員來“填充”這個剛剛打散的結(jié)構(gòu)?
這根本不合常理!
除非……這個“補充”動作本身,也是一個煙霧彈,一個信號?
一個給上級或者其他方面看的姿態(tài)?
“支援”二字,在官場語境下往往暗含深意。
孫建清感覺到,這看似平靜的辦公室氣氛下,正涌動著一股強烈的、肉眼不可見的湍急暗流。
那股暗流并非自然形成,更像是一只看不見的、異常強大的手,正強行扭轉(zhuǎn)著事件的航向。
這只手不僅撥弄著專案組,更可能懸在王海峰的頭頂,操控著這他做出與自己行事邏輯全然相悖的決定。
辦公室的空氣在他感知中變得更加粘稠、冰冷,帶著未知恐懼的氣味。
王海峰不再語。
他像用盡了所有解釋的能量,重新端起了辦公桌上那只保溫杯,杯蓋輕輕旋開又蓋上,發(fā)出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
他啜飲了一小口,視線再次投向窗外高遠的、湛藍的天空,那眼神復(fù)雜難明,有決斷的余韻,有壓力的痕跡,有思考的沉凝,或許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尚未完全厘清的疑慮?
仿佛在那遙遠的天際線,有他必須要去捕捉或者必須要去回應(yīng)的事物,一個看不見的目標牽引著他此刻所有離奇的決定。
沉默再次降臨,但這一次,沉默本身已成為最清晰的指示:匯報結(jié)束,命令下達。
無論他們內(nèi)心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填滿了多少無法理解的問號,指令已經(jīng)發(fā)出,如同射出的箭矢沒有回頭路。
趙天民、李衛(wèi)、孫建清都明白,這就是終局。
他們彼此的目光在凝固的空氣中短暫交匯了一瞬。
僅-->>僅是這短暫的交匯,彼此就已經(jīng)從對方瞳孔深處清晰地看到了那份同樣的、巨大的困惑和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