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清涼寺必然端正態(tài)度,以萬分鄭重、萬分用心之誠,認認真真、一絲不茍地落到實處!”
像是要證明他的決心,聲音愈發(fā)鏗鏘:“建設農(nóng)禪博物館與打造農(nóng)禪文化體驗區(qū)雙管齊下,讓所有游客、香客,不僅能體悟禪機佛法的深邃奧義,更能親自投身禪田勞作的苦樂之中,真真切切體會粒粒皆辛苦的至真大道!”
他再次將身體躬得更低了些,語氣帶上了一種近乎獻祭般的承諾意味,“清涼古剎,既是一方山水勝景,更是千年佛家之勝庭?!?
“弘傳正教、服務十方善信是本分天職,能為家鄉(xiāng)旅游事業(yè)貢獻心力,更是……更是義不容辭的神圣使命!”
“書記……您……您真是為我們點亮了前路明燈??!”
閣中再次陷入短暫的寂靜。
江昭寧并未對東妙的表態(tài)做出任何回應,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又仿佛早已料到這不過是新劇情的引子。
他緩緩地、緩緩地靠向堅硬而冰冷的紅木椅背深處,目光垂落,長久凝注于面前那杯被他推到一邊的青瓷茶盞。
盞中的清茶色澤澄碧依舊,卻在光線下呈現(xiàn)出一種獨特的冷滯幽綠。
坐在江昭寧身側(cè)的林方政,將目光從東妙那張強作鎮(zhèn)定、汗?jié)竦膫?cè)臉上移開。
他第一次真正意識到,江書記輕輕“點”出計劃表面浮沫之下掩蓋的東西到底是什么。
那并非旅游線路的花樣翻新,更非簡單的香米福袋饋贈所能承載。
他所思所謀的,是要以搶救的姿態(tài)將深埋于這座古寺土壤深處、行將被忘卻的歷史經(jīng)脈一點點剝離出來——那些殘破農(nóng)具上凝固的深褐汗印,便是無數(shù)無名僧侶于苦行中滲下的信仰血痕。
碑林深處,被風雨磨蝕得線條模糊的碑文間,或許就隱匿著幾輩人持鐮躬耕的寂然背影;典籍角落泛黃霉變的頁腳旁,一句字跡潦草的批注,如閃電般照亮了《百丈清規(guī)》中“一日不作,一日不食”這八個字背后,那些以生命踐行的無聲承諾和巨大犧牲。
江昭寧的手指無意識地在紅木椅扶手的冰涼木質(zhì)棱線上輕輕劃過,發(fā)出極其細微的“沙沙”聲。
他動作緩慢,如同拂拭著歲月積塵下某個神秘符文的紋理。
窗外,幾片金黃的銀杏葉被秋涼風無聲遣送,飄然落向庭院外荒蕪的僧田。
田野如舊,安靜守望著古剎樓閣投下的深沉影廓。
而窗欞之內(nèi),一張無形的探針已在意識深處悄然繃緊,穿透了時空堆積的層層霧障。
東妙監(jiān)院低垂著頭,合十的雙手指尖冰涼。
他不敢再迎視江昭寧的目光。
只覺得那目光像兩把冰冷的解剖刀,早已將他那精心裝扮的“虔誠”與“熱忱”剝離得干干凈凈。
露出了內(nèi)里倉皇而貧瘠的底色。
他精心泡制的那杯頂級古樹春尖,在精致的白瓷杯里,徹底涼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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