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將整個臥龍鎮(zhèn)都拖入了深不見底的漆黑之中。
客棧里，燭火孤獨地?fù)u曳。
燕青兒玉手托著雪腮，一雙清澈的明眸倒映著那點跳動的火光，眼神深處，卻是一片怎么也化不開的迷惘。
“林風(fēng)，我還是看不懂?！?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被現(xiàn)實顛覆了認(rèn)知的困惑。
“那個雷老虎，治軍嚴(yán)苛，賞罰分明，甚至還在庇護(hù)百姓……他怎么看，都不像是官府口中那種十惡不赦的匪首?！?
林風(fēng)端著粗劣的瓷碗，目光悠遠(yuǎn)，仿佛穿透了碗中渾濁的茶水，看到了另一片正在廝殺的沙盤天地。
他始終沒有飲茶。
“因為他動的，不是某個人的利益?！?
林風(fēng)放下茶杯，修長的指尖在粗糙的木桌上，輕輕一點。
“而是這世道的根基。”
“篤。”
一聲輕響，卻如同一道無聲的驚雷，狠狠劈在了燕青兒的心湖之上。
“收繳糧食，統(tǒng)一分配，這是在挖空世家豪紳的命根子?！?
“占據(jù)山頭，公然抗法，這是在用刀子刮大夏王朝的臉面?！?
林風(fēng)的嘴角，勾起一抹極致的冷漠，那是一種神明俯瞰螻蟻爭食，早已洞悉一切結(jié)局的淡然。
“至于周擎天之流……”
“他們想要的，從來就不是什么狗屁的替天行道。”
“而是雷老虎這顆項上人頭，以及用這顆人頭換來的官職、封賞、和那虛偽的名望。”
燕青兒心頭猛地一寒。
這個江湖，比她想象中要骯臟百倍，也赤裸百倍。
“那我們……難道真要幫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去對付一個……被逼上絕路的‘英雄’？”
“英雄？”
林風(fēng)忽然笑了，那笑容無比深邃，仿佛囊括了古往今來所有的因果循環(huán)。
“這個詞，太重了?！?
“他背不起?！?
“他不是英雄，他只是一把被這個吃人的世道，逼到不得不出鞘的刀?！?
“一把足夠鋒利，也足夠絕望的刀?！?
林風(fēng)的目光，陡然變得無比玩味。
“而我，恰好缺一把好用的刀?！?
燕青兒瞬間懂了！
收編！
這個念頭，遠(yuǎn)比收服飛云山莊那近千江湖草莽，要瘋狂百倍，也危險百倍！
“可他麾下皆是百戰(zhàn)精銳，又對官府恨之入骨，憑什么會……”
“憑語去說服一頭咆哮的猛虎，自然是癡人說夢?！?
林風(fēng)的笑容里，帶上了一絲掌控萬物的寫意與從容。
“但如果，我能給他一樣?xùn)|西呢？”
“一樣他最想要，卻拼盡所有，也永遠(yuǎn)得不到的東西?！?
“什么東西？”
“一條活路?！?
林風(fēng)緩緩起身，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窗。
呼——
夜風(fēng)瞬間倒灌而入，吹得他衣袂獵獵作響。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無盡的黑暗，精準(zhǔn)地落向臥龍山主寨那片燈火通明之處。
那片燈火，在無邊無際的黑夜里，像極了一座即將被浪潮吞沒的孤島。
“他的鐵腕手段，看似堅不可摧，實則不過是飲鴆止渴。”
“雷霆軍紀(jì)，鎮(zhèn)得住一時軍心，卻換不來糧草，換不來兵甲，更換不來一個能讓數(shù)千兄弟活下去的明天。”
“只要朝廷大軍的鐵蹄一到，這臥龍山，就是一座為他們準(zhǔn)備好的葬身之地?！?
“所謂的赤虎軍，不過是困在籠中的將死之獸?！?
林風(fēng)的眼中，燃燒著“定數(shù)”的火焰，世間萬物，都不過是他沙盤上的棋子。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路，已經(jīng)快要走到頭了?！?
“所以，他缺的不是跟朝廷拼命的勇氣?！?
“而是一條，能讓他麾下數(shù)千弟兄，真正活下去的出路?！?
林風(fēng)轉(zhuǎn)過身，對上燕青兒那雙寫滿擔(dān)憂的明眸，嘴角緩緩勾起一個安撫的弧度。
“而這條路，恰好，只有我能給?！?
“那我們什么時候上山？”
“不急。”
林風(fēng)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孤島般的燈火，眼中閃過一絲洞悉天機的幽光。
“再等等。”
“等一個，我為他準(zhǔn)備好的良機?！?
第三日，傍晚。
臥龍鎮(zhèn)維持了數(shù)日的平靜，被一道驚雷瞬間撕得粉碎！
鎮(zhèn)內(nèi)雞飛狗跳，火把的光芒匯聚成一條狂亂的火龍，在街道上瘋狂游竄。
一隊隊殺氣騰騰的赤虎軍士兵，正挨家挨戶地瘋狂搜查，粗暴的撞門聲與呵斥聲此起彼伏。
空氣中，彌漫著壓抑到極致的恐慌。
客棧老板哆哆嗦嗦地剛要扛上門板，就被眼疾手快的燕青兒一把拉住。
“老板，出什么大事了？”
“我的姑奶奶?。 崩习鍑樀媚樁及琢?，聲音因恐懼而發(fā)顫，“雷爺?shù)莫氉?，虎頭少爺，突然得了怪病，渾身滾燙，眼看……眼看就不行了??！”
“山上的郎中全都束手無策，雷爺已經(jīng)下了死命令，全城搜尋名醫(yī)！找不到人，怕是整個鎮(zhèn)子都要跟著遭殃！”
燕青兒心中劇震，猛地回頭，望向樓梯口那道從容不迫的身影。
他怎么會知道？！
這難道就是他說的……為雷老虎準(zhǔn)備好的良機？
只見林風(fēng)的嘴角，終于，緩緩地，勾起一抹一切盡在掌握的弧度。
是魚兒，自己咬上了他早已放下的鉤。
他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略有褶皺的衣衫，對燕青兒遞去一個安心的眼神。
而后，他邁步走下樓去。
“老板，這門，不必關(guān)了。”
他負(fù)手立于客棧門口，獨自面對一隊剛剛殺氣騰騰沖來的赤虎軍。
聲音平淡如水，卻仿佛帶著一股奇異的魔力，瞬間壓下了周遭所有的嘈雜與混亂。
“我就是大夫?！?
“帶我去見你們雷爺。”
為首的頭目，是個滿臉橫肉的壯漢，手中鋼刀兀自滴血，一雙兇戾的眼睛死死釘在林風(fēng)身上。
眼前這年輕人，白衣勝雪，氣息沉靜如淵，哪里像是風(fēng)塵仆仆的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