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偉正點點頭，對我這番沉穩(wěn)表態(tài)還算滿意。他又轉(zhuǎn)向鄭紅旗：“紅旗啊，你是從曹河縣委書記崗位上來的，又兼了這么久，情況最熟。這段時間，你要全力配合朝陽同志，做好交接，特別是那些深層矛盾、復(fù)雜關(guān)系，有哪些需要注意的干部，都給朝陽交個底，不要保留。”

鄭紅旗連忙應(yīng)道：“于書記放心，我一定知無不，無不盡啊。曹河的工作，之前我有責任，沒做好，給市委添麻煩了。接下來，我一定全力支持朝陽同志?！?

“嗯?！庇趥フ龜[擺手，“過去的事，有當時的客觀情況，現(xiàn)在不提了。關(guān)鍵是向前看，把局面穩(wěn)下來，把工作推上去。你們倆下去具體聊吧。朝陽，你抓緊時間，下來和屈安軍部長對接手續(xù)，再去東洪做簡單交接。市委這邊很快走完程序就宣布。時間不等人。”

“是，于書記?！蔽液袜嵓t旗同時起身。

離開書記辦公室，鄭紅旗書記在我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對我道：“朝陽，走，我們先去市醫(yī)院看看滿倉同志。路上，我跟你詳細說說曹河?！?

車上，鄭紅旗神情稍松，但眉宇間的憂慮未散。

“朝陽，曹河這個局面，說實話，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啊?！彼巴怙w逝的街景，緩緩道，“特別是滿倉同志，那么實干的一個人，在臨平你們搭班子時，老張說啊，也是風風火火，很有想法，也干出了成績。組織上把他調(diào)到曹河，本意是重用，誰承想……唉。”

他嘆了口氣：“曹河的問題，冰凍三尺。國有企業(yè)多，歷史包袱重，是客觀現(xiàn)實。但更關(guān)鍵的，是人的問題啊?！?

我說道：“書記，各地可能都有這個問題，但是曹河的問題，是要突出一些?！?

鄭紅旗繼續(xù)道：“這些廠之間啊，都有聯(lián)系，特別是期間的債務(wù)問題，已經(jīng)理不清楚了。之前我是想動的，但是上上下下的阻力啊都很大，這道題你慢慢解。第二是曹河的部分干部那種抱殘守缺、不思進取，為維護既得利益不抵制改革。我和滿倉是錯過了最佳時機，后來又是兼任，精力顧不過來，支持力度也不夠，客觀上，也讓他更難了。”

我靜靜聽著，沒有插話。

“那天開會的情況，后來我側(cè)面了解了一下?！编嵓t旗語氣沉重，“苗東方、孫浩宇那幾個副縣長，還有國土、城關(guān)鎮(zhèn)、公安局的幾個頭頭，那真是……唉，也難怪老梁急火攻心。他們不是不明白道理，是太明白了，知道棉紡廠那塊地是‘唐僧肉’，誰都想咬一口，誰又都不想擔責任、碰釘子，就變著法地推，把矛盾往上交，看老梁的笑話。老梁這個人，又是個急性子，認死理，一著急，血壓就控制不住……”

“紅旗市長，棉紡廠那塊地，具體是什么情況？”我問。

“很復(fù)雜?！编嵓t旗揉了揉額頭，“棉紡廠那塊地，位置好，面積大，是解決棉紡廠債務(wù)的關(guān)鍵。但土地權(quán)屬有歷史遺留問題，一部分和西街村有糾紛，扯了十幾年了。西街村群眾認為當年征地不到位，土地還是村里的，時不時就去廠里鬧，阻撓任何開發(fā)行為啊。

“沒有手續(xù)？”

“手續(xù)啊，我認識是齊全的，村里有些干部，還有城關(guān)鎮(zhèn)的一些人，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很難說。國土局說手續(xù)齊全，是國有土地，但面對群眾把皮球踢給城關(guān)鎮(zhèn)，說鎮(zhèn)里要落實主體責任。城關(guān)鎮(zhèn)說這是縣屬企業(yè)的事，他們管不了，也協(xié)調(diào)不了。苗東方作為分管副縣長，不表態(tài)，不推動，就在那里和稀泥。孫浩宇管農(nóng)業(yè)和土地，也跟著打太極。整個就成了死循環(huán)。老梁想打破這個死結(jié)，可下面沒人聽他的，會一開，就成了批斗會、扯皮會?！?

我默默記下。土地糾紛，歷史遺留，部門推諉，分管領(lǐng)導不作為……典型的基層復(fù)雜矛盾疊加。

“還有一點你要注意，”鄭紅旗壓低了聲音，“苗東方，是苗國中的本家侄子。苗國中在曹河經(jīng)營多年，門生故舊很多，影響力不小。他雖然退二線了，但在市里、在曹河，說話還是有人聽的。這次調(diào)整干部的風聲放出去后，苗國中一直在活動。曹河的事情，不比你們的東洪八賢簡單啊，這里面，很微妙，你自己慢慢體會?！?

我點點頭。苗國中此人，我聽說過，曹河的老書記，樹大根深。苗東方是縣委常委、副縣長，分管工業(yè)，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不去活動才不正常。

說話間，車已到了市人民醫(yī)院。我們剛下車，就看到另一輛黑色轎車也停在干部病房樓下，幾人正從車上下來。

當先一人，頭發(fā)花白，梳得一絲不茍，穿著深灰色中山裝，風紀扣嚴整，正是苗國中。

他身后跟著一個四十多歲、面容與他有幾分相似但更顯精明干練的男子，我想應(yīng)正是苗東方。另外還有一輛中巴車開了過來，浩浩蕩蕩怕是有一二十人。

我心里暗道，這苗家果然是樹大根深。

苗國中一眼看到我們，臉上立刻帶笑，主動迎上。

“紅旗市長，朝陽縣，書記。你們也來看望滿倉同志？”

客套幾句后，他伸出手，先和鄭紅旗握了握，又轉(zhuǎn)向我，走到我的旁邊，低聲說道：“朝陽，祝賀你啊，你要到曹河工作，我作為曹河人，臉上有光?！?

說著很是熱情地握住我的手：“朝陽同志，曹河的發(fā)展紅旗出了很大的力，下一步關(guān)鍵看你的了。我在市里面，全力支持你！”

我臉上帶著微笑：“苗主任好。您是老曹河，以后工作離不開您的指點?！?

“談不上，談不上?！泵鐕羞B連擺手，嘆了口氣，表情變得沉痛，“滿倉同志是個好同志啊，工作認真負責，就是太拼了，身體累垮了。我們曹河的干部，包括我，聽了這消息，心里都很不好受，也很慚愧，工作沒做好，讓縣長操碎了心。這不，我?guī)|方，還有縣里幾個部門的同志，代表曹河干部群眾，來看看滿倉同志，希望啊他早日康復(fù)。”

接著苗國中一揮手道：“來，你們啊，我介紹一下，朝陽同志，曉陽秘書長的愛人，也是東洪縣長，下一步你們都要支持朝陽的工作。”

苗東方等一眾人顯然已知道我將赴曹河，臉上都帶著笑簇擁過來說道：“朝陽縣長，久聞大名。我是苗東方，希望朝陽書記多多關(guān)照?！?

緊接著縣委組織部長鄧文東、副縣長趙金寶、財政局長李學軍，稅務(wù)局長王志遠、國土局梁天野、城關(guān)鎮(zhèn)鎮(zhèn)長陸東陂、公安局孟偉江。

孟偉江我是認識的，之前開會的時候，有過交道。

孟局長道：“書記，上次去省城培訓，曉勇還請我們一起吃了飯?！?

我說道：“怎么你們也是校友？”

孟偉江道：“全省公安一半都是公安校畢業(yè)的嘛，但是我是曉勇的學子。”

我說道：“你和周波總隊長認識！”

孟偉江眼前一亮，說道：“您也認識周波？那是我同屆校友！”

我笑著道：“很熟悉啊，到時候，我邀請周總隊來指導工作?！?

客套了幾句，十五六個人依次上來與我握手，我一邊握手一邊暗道，管干部的，管錢的，管農(nóng)業(yè)的，管企業(yè)的甚至管槍的，都和苗家走的近啊。

這時，一個男同志又走上來，不過四十出頭。說道：“朝陽縣長，歡迎??！”

苗國中主動介紹道：“也是副縣長。以后啊你們就在一個班子里了，一定要像支持紅旗一樣，支持朝陽同志的工作?！?

他說得情真意切，仿佛梁滿倉的病純屬勞累，與那日會議風波毫無關(guān)系。

苗東方也上前一步，神色凝重中帶著關(guān)切：“鄭市長，李書記。梁縣長這一病，我們縣政府的工作……唉，真是群龍無首。我現(xiàn)在是既擔心梁縣長的身體，又擔心縣里的工作。特別是國企這些事，正在關(guān)鍵時期……期待朝陽書記早點去曹河主持大局！”

鄭紅旗表情平靜，看不出情緒，只是淡淡道：“朝陽同志在東洪還有些簡單交接，東方，國中，你們作為曹河班子的中堅力量，這段時間要做好表率。工作的事，組織上會有考慮?！?

幾人相互客套了十多分鐘，互留了電話號碼。鄭紅旗道：“先進去看看滿倉同志吧?！?

一行人上樓來到病房外。梁滿倉的愛人守在門口，看到鄭紅旗和我，臉上露出感激，但看到后面的苗國中、苗東方等人，表情就有些復(fù)雜，甚至閃過一絲冷淡。

“嫂子，滿倉縣長現(xiàn)在怎么樣了？”鄭紅旗關(guān)切地問。

“今天喝了一碗粥，醫(yī)生檢查了，恢復(fù)的不錯?！绷簼M倉愛人說著，眼圈又紅了，看了一眼苗國中等人，語氣有些生硬，“謝謝苗主任和各位領(lǐng)導來看他。不過醫(yī)生說了，他現(xiàn)在需要絕對安靜，不能見太多人，怕情緒激動……”

苗國中立刻表示理解：“理解，理解！病人休息最重要。我們就不進去打擾了，就在門口看看，表表心意。梁家嫂子，這點東西，是我們一點心意，給滿倉同志補補身子，你一定要收下?！闭f著，示意身后的人遞上幾個禮品盒。

梁滿倉愛人推辭不過，和幾個孩子勉強收下，道了聲謝。

苗國中又隔著病房門上的玻璃朝里望了望，看到梁滿倉閉眼躺著，身上插著管子，嘆了口氣，搖搖頭，對鄭紅旗和我道：“紅旗市長，朝陽同志，滿倉同志都是為了曹河啊，曹河負擔重，朝陽啊，你的肩上，擔子不輕。”

又聊了十多分鐘，苗國中道：“這樣，晚上，晚上一起吃個飯，走，紅旗書記，朝陽縣長?！?

鄭紅旗道：“老苗主任，你們?nèi)?，我和朝陽還有些安排。”

苗主任知道鄭紅旗與他并非完全一路，便道：“那行，朝陽啊，等有時間，我在曹河給你接風?！盻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