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知道了張叔！”

“這事，你千萬不要出頭，老李自然知道該怎么去查，去核實，去把握火候?，F(xiàn)在不是你跳出來表現(xiàn)的時候，你要學會借力，學會保護自己，學會在幕后推動。別總想著像武俠小說里那樣，單槍匹馬、快意恩仇。政治，講究的是平衡，是策略，是時機，有時候，‘不作為’恰恰是最好的‘作為’?！?

又交流了幾句工作上的閑話，張叔囑咐幾句，便掛了電話。

聽筒里傳來“嘟嘟”的忙音，我握著它，久久沒有放下，仿佛那沉甸甸的分量還在。我心里感慨萬千，這就是政治，和我在部隊時那種令行禁止、目標明確、直來直往的工作方式截然不同。政治上最大的成熟，或許就是即使你看破了一切，洞察了真相，也要權衡利弊，審時度勢，選擇最穩(wěn)妥、最有效的方式去解決問題，而不是逞一時之快，圖一時之勇，最終卻引火燒身，事與愿違。

就像張叔說的，就算于偉正書記內(nèi)心也懷疑丁洪濤，但如果我貿(mào)然跑去匯報，丁洪濤一句“請你拿出證據(jù)來”，我就啞口無，反而會讓于書記為難，甚至覺得我政治上不成熟，不堪大用。傳播小道消息尚且是組織紀律所不允許，更何況是一個縣長去告縣委書記的狀，這其中的分寸、風險和規(guī)矩，必須慎之又慎啊。”

我剛把微熱的聽筒放回紅色話機座上，辦公室門就被輕輕敲響了。不等我回應，縣政府辦主任韓俊便推門進來，他身后跟著常務副縣長曹偉兵和分管工業(yè)的副縣長楊明瑞。韓俊微微躬身，低聲道：“縣長，曹縣長和楊縣長都過來了?！?

“進來坐吧?！辈軅ケ莻€矮壯身材的干部，臉色紅潤，說話中氣十足，他毫不客氣地在我對面的單人沙發(fā)上坐下，習慣性地蹺起了二郎腿，腳上那雙三接頭的皮鞋擦得锃亮。楊明瑞則顯得斯文一些，戴著黑框眼鏡，默默地坐在曹偉兵旁邊的沙發(fā)椅上，雙手放在膝蓋上。

男人湊到一起，還沒談正事，曹偉兵就先從口袋里摸出一包中華煙，自己叼上一支，然后熟練地彈給楊明瑞一支，又遞向我：“縣長，來一支？”

我擺擺手，笑了笑：“你們抽你們的，我這兒剛通過一個長電話，得先散散味?！?

曹偉兵也不勉強，“啪”一聲劃著火柴點上，深吸了一口，愜意的煙霧從鼻孔里緩緩噴出。他抖了抖煙灰，開門見山地說：“縣長，啥指示！”

我說道：“成功副市長很支持我們搞化工產(chǎn)業(yè)啊，縣里成立領導小組這事，我看得抓緊提上日程了。等市里人代會一開完，咱們縣里馬上接著開個政府常務會，一是傳達學習市人代會精神，二是得認真規(guī)劃這個化工產(chǎn)業(yè)到底怎么搞，三是順便把四季度的工作掃個尾，時間不等人啊?！?

曹偉兵在我面前顯得很從容，甚至有點大大咧咧，但我知道，他抓財政是一把好手，心里有本賬，作風雖然粗線條，但大事不糊涂。

楊明瑞搶先道：“縣長說得對，這事不能等，機遇稍縱即逝。領導小組的架子要先搭起來。”

我說道：“我掛帥，明瑞你具體負責。不過，搞化工產(chǎn)業(yè)，光有熱情和決心不行啊，得有個科學務實、立足長遠的規(guī)劃。之前韓俊搞的那個十年計劃草案，我粗略看了一下，想法是好的，藍圖繪得也宏偉，侯市長的意思但感覺還是有點……飄在空中，多少接不了地氣?！蔽肄D(zhuǎn)向韓俊，“韓主任，那個草案還在你那里吧？”

韓俊連忙點頭：“在的，縣長，我回頭再根據(jù)您的指示修改完善。”

曹偉兵吐了個煙圈，瞇著眼說：“縣長，有計劃了，還做規(guī)劃？”

我敲了敲桌子道：“做計劃容易，做規(guī)劃難啊。規(guī)劃要考慮的不僅是產(chǎn)業(yè)方向，還有產(chǎn)業(yè)布局、實施步驟、具體項目落地，牽扯到土地、資金、人才，方方面面，太廣了。上次的東西，總體很好，但難免寬泛些，求大求全?！?

楊明瑞說道：“所以不能閉門造車，但是縣長，關于這方面，我們都不懂啊?！?

“侯市長給我們指了條明路，他認識省化工集團的領導，有這層關系。我的想法是，我們不能干等侯市長，那樣太被動。我們要主動起來，盡快以縣政府的名義打個報告，正式請示侯市長，懇請他百忙之中幫忙牽個線，搭個橋。然后，我們組成代表團，專程去省化工集團拜訪一次，虛心請教。省里的大企業(yè)，站在全省的高度，眼界寬，信息多，對政策、市場、技術的把握都比我們強嘛。”

韓俊扶了扶眼鏡，接口道，語氣中帶著一絲興奮：“縣長，這個思路好，走出去，請進來?！?

楊明瑞道：“我抓工業(yè)，對接的事我來具體負責。只要侯市長那邊聯(lián)系好，我隨時可以帶隊去省里。”

“好，明瑞縣長，那這件事就主要由你牽頭負責?！蔽铱粗鴹蠲魅穑R片后的眼睛閃著光，“省制藥廠在我們縣設分廠的事，進展到哪一步了？精力上允不允許？”

楊明瑞臉上露出些笑意，匯報說：“縣長，省制藥廠那邊，現(xiàn)在看起來比我們還急。省政府給他們下了任務，要求年底前必須落地，所以他們催得很緊。我們已經(jīng)初步選定了工業(yè)園區(qū)邊上的一塊地，位置不錯，水電通路都相對方便，沒什么拆遷量。他們那邊的負責人來看過幾次，表示只要前期手續(xù)辦妥，四季度希望能舉行個奠基儀式，也算是完成省里的考核。”

“這是好事??！”曹偉兵插話道，把煙頭按滅在煙灰缸里，“省制藥廠果然財大氣粗啊，還催著咱們?！?

我說道：“縣里必須全力保障好，要人給人，要配合給配合，不能因為我們自己的原因掉鏈子。”

我看著楊明瑞說：“明瑞，你放心，工業(yè)園區(qū)和城關鎮(zhèn)那邊，我會親自打招呼，全力配合省制藥廠的落戶。土地平整、群眾工作這些前期事宜，一定要做到位，要高效，要體現(xiàn)我們東洪縣的誠意和效率?！?

楊明瑞連連點頭，眼神里充滿了干勁。作為抓工業(yè)的副縣長，能看到實實在在的大項目在自己手上落地，這種成就感是顯而易見的。

我轉(zhuǎn)向曹偉兵，換了個話題：“老曹，今年縣里的財政情況，你心里最有數(shù)。去年因為農(nóng)業(yè)稅附加按規(guī)定收了，鄉(xiāng)鎮(zhèn)一級普遍叫苦，財政壓力很大。要不是各村各戶還有點家庭作坊式的地毯加工、人發(fā)收入，再加上勞務輸出掙錢回來，咱們的日子可真不好過。今年我看報表，增長幅度不錯?！蔽抑啦軅ケ矚g聽這個，適當?shù)目隙ㄓ欣谡{(diào)動積極性。

曹偉兵一笑，略帶得意地拍了拍沙發(fā)扶手：“縣長，今年咱們確實是下了大力氣，培植稅源，堵漏增收啊，效果還不錯。不過……”

他話里有話，聲音下意識地壓低了些，身體也往前傾了傾，“縣長，我多說一句，咱們在這兒精打細算，想著怎么把有限的鋼用在刀刃上，可有的同志，心思好像不在這上頭啊?！?

“什么意思？”

曹偉兵道：“丁書記讓我明天再去城關鎮(zhèn)調(diào)研環(huán)境衛(wèi)生，我說你提前就給我安排了工作，不方便陪他去。”

我問道：“呂連群那？呂連群可以陪嘛?！?

曹偉兵苦笑一聲：“老呂，老呂撂挑子了，說心窩子疼，請病假了……”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