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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1 章 丁洪濤添油加醋,向建民匯報情況

連續(xù)兩三天,縣委書記丁洪濤回到光明區(qū)之后并不是直接回家,而是在光明區(qū)招待所會見《法制觀察報》的記者王朝輝。

為了保險起見,也為了能讓縣委書記丁洪濤徹底地打開心扉,王朝輝并沒有安排隨行的女同事一同做記錄,而是和丁洪濤兩個人像朋友一樣在招待所里討論案情。兩個人就在王朝輝的房間里擺了兩個座位、一張方桌、一把瓜子、幾把花生、一壺清茶。

對,就是那種最常見的白瓷壺,壺嘴還有點磕碰的痕跡。茶葉是王朝輝從京城帶來的茉莉花茶,算不上多名貴,但香氣濃郁,在這間陳設簡單、墻壁有些泛黃的招待所房間里,也算是一點難得的慰藉。

白熾燈光有些昏黃,光線落在丁洪濤略顯疲憊的臉上,也落在王朝輝那個攤開的、寫滿了密密麻麻字跡的筆記本上。王朝輝拿著本子寫寫記記,越寫越覺得后背發(fā)涼,這整個東原市從上到下,豈止是出了問題,簡直是爛到了根子里,透著一股讓人窒息的腐朽氣息。

王朝輝將整理好的思路與縣委書記丁洪濤交流了起來,他放下筆,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眉頭緊皺說道:“丁書記啊!我雖然沒有在基層擔任過主要領導,但基本的組織層級我還是清楚的。市委書記那可是正兒八經(jīng)的正廳級干部,這個田嘉明,不過是一個正科級的縣公安局黨委書記嘛。于偉正書記和田嘉明之間,級別差得不是一點半點,中間隔著縣處級、副廳級好幾道坎。于書記完全沒有理由在這件事情上如此回護田嘉明,說句實在話,他們兩個之前有沒有打過照面,認不認識,恐怕都得兩說。這里面的邏輯,我實在是有點想不通。”

丁洪濤端起茶杯,并沒有立刻回答。他略有些惆悵,臉上帶著郁郁不得志的神情,目光似乎透過了窗戶,望向外面的沉沉夜色。過了一會兒,他才放下茶杯,緩緩說道:“王記者啊,你在上面機關待久了,可能不太了解?;鶎诱?quán)的運轉(zhuǎn),有它非常復雜、甚至可以說是微妙的一面。不能光看級別,還得看關系,看圈子,看勢力啊?!?

王朝輝拿起筆在本子上記了下來,在看勢力這句話上,畫下了橫線。

市委書記手底下也要有人干活,要依托具體的人來實現(xiàn)自己的意圖和目標嘛。哦,我打個比方吧,可能不恰當,但道理是相通的。你看三國里的劉備,劉備再是漢室宗親,胸懷大志,他也不能事事親力親為,謀劃要靠諸葛亮,打仗要靠關張趙。當領導的,道理也是一樣的。你看著高高在上,手握權(quán)柄,但如果底下沒有一批真正能辦事、也愿意為你辦事的人給你撐腰、給你站臺,那你就是孤家寡人、光桿司令,很多工作部署下去,也容易落不到實處,推不動啊。尤其是在咱們東原,于書記也非常器重從平安縣出來的那一批干部。”

王朝輝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但眼神里還是有些困惑,他接著說道:“按照您的這個思路,是不是可以說,東原的基層政權(quán),在相當程度上已經(jīng)被以平安縣籍干部為代表的地方勢力,或者說是一種‘門閥’所影響甚至把控了呢?”

丁洪濤聞,輕輕“嗯”了一聲,然后不慌不忙地摘下那副老式的黑框眼鏡,從褲兜里掏出一手帕,仔細地擦拭著鏡片,動作慢條斯理,頗有一絲學者的沉穩(wěn)氣度。

他一邊擦一邊說:“王記者,你也是文化人,見識廣。咱們從歷史上看,自古以來,地方上的大家族、大門閥對基層政權(quán)的滲透和控制,其實就一直沒有完全消失過,只是表現(xiàn)形式不同罷了。平安縣出來的干部,在東原盤踞多年啊,互相提攜,關系網(wǎng)織得又密又結(jié)實。但整個東原市九縣二區(qū),你去看一看黨政領導班子成員的簡歷,粗略算一下,得有接近五分之一的人,要么是在平安縣擔任過重要職務,要么本身就是平安縣的人。我給你數(shù)數(shù)看啊,平安縣委書記孫友福、副市長鄭紅旗、市委常委宣傳部長白鴿,組織部副部長姜艷紅,啊還有這個臨平縣委書記吳香梅,還有工業(yè)開發(fā)區(qū)的黨工委書記廖志文,東洪縣委書記李朝陽,還有啊,還有,最為重要的是,副市長兼任公安局的一把手李尚武。這些可都是實權(quán)派?!?

王朝輝伸手一數(shù),這些領導干部確確實實都在關鍵崗位上。

你想想,一個市級班子里面,有兩個重量級人物都有深厚的平安縣背景,這算不算是一種尾大不掉、坐大成勢?這算不算是一種對基層政權(quán)某種形式上的把控?更重要的是這個田嘉明就曾經(jīng)給李尚武當過辦公室主任?!?

他重新戴上眼鏡,目光透過鏡片看向王朝輝,語氣變得深沉起來:“于書記作為市委書記,既想依靠他們來推動工作,落實自己的施政理念,又要時時提防,想辦法平衡甚至削剪他們的勢力,這中間就難免會產(chǎn)生內(nèi)耗,有很多不得已的考量。我個人判斷,這次于書記之所以要堅持保田嘉明,表面上看是田嘉明個人的問題,深層次的原因,恐怕是要給整個平安縣系的干部們留足面子,穩(wěn)定‘軍心’。平安縣的干部勢力太大了,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有時候,就算是市委書記,在很多事情上也不得不權(quán)衡利弊,有所顧忌啊?!?

丁洪濤的這番話,信息量巨大,牽扯極廣,讓王朝輝這個從京城來的、見過不少世面的記者,都感到有些難以消化,內(nèi)心受到不小的沖擊。這些內(nèi)容,涉及市級主要領導和整個干部隊伍生態(tài)的負面評價,就算是在首都的那些以敢著稱的報紙,也不敢輕易刊登,需要反復掂量。

丁洪濤看著王朝輝凝重的表情,忽然笑了笑,帶著點自嘲的口吻說道:“怎么了,王記者,聽到這些,是不是覺得有點超出預期了?我怎么感覺你不是激動,反而是有點被嚇住了?”

王朝輝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心緒,說道:“丁書記,您說的這些情況非常重要,確實讓我……開了眼界,也讓我對基層政權(quán)運行的復雜性有了更深刻的認識啊。但是呢,”

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專業(yè)而克制,“我們這次調(diào)查的重點,最終還是要回歸到田嘉明案子本身。您剛才的分析很有啟發(fā)性,但從報道的角度,我們需要更直接的證據(jù)鏈。您還是堅持認為,田嘉明在此次事件中,存在嚴重的違規(guī)違紀行為,不應該被給予相應的黨紀政紀處分,對嗎?而現(xiàn)在的現(xiàn)實是,田嘉明居然能夠逍遙法外,連縣委都不知道他去哪里‘休假’了。這是不是恰恰說明,因為縣長是平安縣的人,或者與平安縣干部圈子關系密切,所以在官官相護?這種風氣,自古有之,但在我們當下的法治環(huán)境下,是絕對不允許的?!?

丁洪濤擺了擺手,臉上的笑容收斂了,顯得很嚴肅:“王記者,我說的這些都是基于事實的判斷,至于你怎么在報道中潤色、怎么調(diào)整角度和側(cè)重點,那是你作為專業(yè)人士的事情。你一直找我要素材,要我談更深層的情況,我今天可是差不多把東原的一些底兒都掏給你看了。你呀,”他壓低了聲音,“千萬要注意。這報道上面,無論如何,絕對不能出現(xiàn)我的名字,任何可能聯(lián)想到我的信息都不能有。這一點,是底線?!?

丁洪濤說完之后,王朝輝鄭重地點了點頭,然后低頭翻看了一下筆記本,梳理著剛才記錄的關鍵點。他沉吟著說:“丁書記,您看,根據(jù)我們目前掌握的情況,涉及到有意無意保護田嘉明的人員名單,里面包括了市委書記于偉正、市委政法委副書記、副市長、市公安局黨委書記、局長李尚武、副市長、曹河縣委書記鄭紅旗,還有平安縣委書記孫友福。我們東洪縣這邊,縣長李朝陽、縣公安局政委萬金勇,似乎也態(tài)度曖昧。這樣算下來,涉及的領導干部有十多位,而且都是握有實權(quán)的地方大員。這……”

王朝輝臉上露出凝重之色,“這也讓我覺得,這里面的水實在太深了,牽扯面太廣。不過,反過來看,如果這些情況屬實,那這個新聞的價值和沖擊力也確實巨大,不枉我在東原前后奔波了六十多天,下決心要把這個蓋子揭開?!?

王朝輝嘆了口氣,語氣中帶著一種沉重的責任感,說道:“唉,看來,法治中國的建設,真是任重而道遠呀。一個劣跡斑斑、甚至可能涉嫌縱容犯罪的干部,不但沒有被追究責任,反而一度被包裝成了‘抗洪英雄’,現(xiàn)在事情快要捂不住了,還能安然‘休假’,甚至聽您的意思,下一步可能還要獲得提拔?這簡直就是聞所未聞的天下奇聞!這和舊社會那些欺上瞞下、朋比為奸的封建官僚,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丁洪濤已經(jīng)從王朝輝的眼神和語氣里,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種混合著震驚、失望和憤慨的復雜情緒。他輕輕拍了拍王朝輝放在桌上的手背,堅定地說道:“正因為任重道遠,所以才更需要像你這樣有責任感、有正義感的記者來鼓與。我們算是……與君共勉吧?!?

王朝輝抬起頭,看著丁洪濤,誠懇地說道:“丁書記,說實話,您也不容易啊。您作為一個縣的黨委書記,能在這么復雜甚至可以說是險惡的環(huán)境下,堅持原則,把這些情況坦誠相告,這需要很大的勇氣和擔當。在現(xiàn)實中實踐起來都如此艱難,可見您所面對的壓力有多大,對方盤根錯節(jié)的勢力有多強。我逐漸意識到,這股力量確實大得超乎想象。但我相信,這次通過深入調(diào)查和客觀報道,一定能夠把盤踞在東原的這些黑幕一層層揭開,促使上級下決心,還東原一個清朗的政治生態(tài)。”

丁洪濤臉上露出一抹復雜的、帶著期待的神情,點了點頭,說道:“王記者,東原人民如果能等到那一天,你功不可沒。我是真心盼著能有撥云見日的那一天啊。”

時間悄然流逝,日歷翻到了九月二十一日。當天秋高氣爽,天空湛藍,幾朵白云悠然飄過。連續(xù)幾天,我?guī)е軅ケ谑欣锩嬉恢睂禹椖?,忙得腳不沾地。田嘉明的事情像一塊石頭始終壓在心里,但縣里的日常工作也不能停下。

縣里一直想建設一個像樣的冷庫,解決農(nóng)副產(chǎn)品儲存保鮮的問題,這自然又想到市里去爭取支持,化點緣。

我?guī)еh人大常委會主任劉進京、縣政協(xié)主席劉超英和常務副縣長曹偉兵等一眾領導,一行人來到了市農(nóng)業(yè)農(nóng)村局。局辦公樓還是五六十年代建的那種蘇式風格,紅磚墻,樓道里有些昏暗。

局長老黃是從我們東洪縣副縣長的位置上提拔上來的,算是老熟人了。知道我們來了,他很是熱情,沒讓我們進那間擺滿了椅子、顯得格外正式的會議室,而是直接把我們引到了他的局長辦公室。

辦公室不算大,但堆滿了文件和報紙,顯得有些凌亂,卻也有著一種實實在在的辦公氣息。劉超英和劉進京兩個人與老黃是幾十年的老交情,進門之后,也毫不客氣,劉進京直接走到墻邊的茶柜前,打開柜門,看到里面擺放的茶葉罐足有七八個,大大小小,各式各樣。他打趣道:“好你個老黃,到了市里,家底見厚啊,這茶葉品種比我們縣里供銷社還全乎?!?

老黃局長連忙笑著阻攔:“哎哎,老劉,超英主席,你倆咋還跟當年在縣里一樣,跟土匪進村似的?咋說現(xiàn)在也都是正兒八經(jīng)的縣處級干部了,注意點形象行不行?”

劉進京不以為然,自顧自地挑揀著茶葉,說道:“縣長親自帶隊來了,你老家伙還不趕緊把壓箱底的好茶葉拿出來招待?這點覺悟都沒有?”

我倒是沒參與他們的笑鬧,從容地在靠墻的沙發(fā)上坐下,看著他們幾個老伙計斗嘴,臉上也帶著笑意。先扯了幾句閑篇,問了問老黃在市里的工作生活情況,吹捧了幾句市局的工作就是比縣里視野開闊。

聊了一會兒,氣氛融洽了,常務副縣長曹偉兵適時地將話題引到了正事上,他遞給老黃一支煙,自己也點上,說道:“老黃啊,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們這次來,可是聽到風聲了,說省里有文件支持各地建設農(nóng)產(chǎn)品冷庫,市里是不是也有相應的配套資金安排???”

老黃局長接過煙,點燃,深吸了一口,略作沉吟,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說道:“好家伙,咱們縣里的消息現(xiàn)在也這么靈通了?這個事吧,市政府那邊剛有個初步意向,還沒正式上會研究呢,你們這就聞著味兒來要錢了???這也太快了點。”

曹偉兵笑道:“別說得那么功利嘛,老黃,你可是從咱們東洪縣出來的干部,娘家人來了,你還好意思哭窮?縣里確實是著急建這個冷庫,你看,能支持多少?給個實在話?!?

老黃吐著煙圈,目光掃了一眼辦公室門口,然后下意識地壓低了點聲音,說道:“老曹,不是我不幫忙,是這個事……有點復雜。市委那邊有領導在關注,聽說……領導有意思,想把這個試點項目,拿給屈安軍他們縣先去搞。”

“屈安軍?”劉進京插話道,“他那個縣,這方面基礎又不如我們。”

老黃擺了擺手,示意他小聲點,然后略顯神秘地說道:“你們還不知道吧?屈安軍……估計馬上就要動位置了,要進市委組織部當部長了。我這個節(jié)骨眼上,不好去得罪他啊。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

劉超英一聽,忍不住拍了拍老黃的肩膀,聲音也大了些:“黃大局長,你這話說的,咋回事?你這年紀,在市局局長位子上,這估計也是最后一屆了吧?干完就等著退休享福的人了,你還怕他一個未來的組織部長?他能拿你怎么樣?要我說,就該據(jù)理力爭,把項目給最合適的縣,就給他老小子干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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