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瑞豪只覺得一股邪火在胸腔里燒,憋屈得難受。但他摸不清陳大年背后站的是誰,不敢貿(mào)然翻臉。他想起自己畢竟在臧登峰手下干過,年前也給副市長臧登峰拜過年,多少還有點關(guān)系。他深吸一口氣,試圖掙扎一下:“陳大所長,道理我都懂。可我也得知道,我把這地方讓出來,是讓給誰吧?總不能不明不白就讓我認栽?”
陳大年大概覺得畢瑞豪已是砧板上的肉,倒也不介意透露點風(fēng)聲:“嘿,不瞞你說,我也就知道個大概。聽說是市局里的領(lǐng)導(dǎo)打了招呼,我們田書記也就是中間傳個話。畢老板,眼光放長遠點!田書記下一步,那是要進縣委常委、當政法委書記的人!你現(xiàn)在結(jié)個善緣,以后買賣做大了,還怕沒田書記照顧的時候?”
這話徹底激怒了畢瑞豪。田嘉明?一個縣公安局的書記,還沒當上政法委書記呢,就敢如此霸道?他畢瑞豪好歹也是認識幾個市領(lǐng)導(dǎo)的!畢瑞豪臉上的恭敬徹底褪去,語氣也變得生硬起來:“陳哥,您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但這事兒,恕難從命??!供銷社的門面,白紙黑字簽了合同,上面寫得清清楚楚,要提前收回去?可以!按合同辦,供銷社賠我三倍違約金!錢是不多,也就五六萬,但我畢瑞豪在東洪做生意,講究的就是一個‘信’字!要是你陳哥個人想在那里做點買賣,兄弟我二話不說,全力支持!但要是上面局里的領(lǐng)導(dǎo)……”他冷笑一聲,“說句難聽的,我畢瑞豪昨天剛?cè)ナ姓萘四辏蛱爝€見了登峰市長,市長對我們坤豪公司的發(fā)展,那也是寄予厚望的!所以,陳哥,您是傳話的,我不難為您,您也別難為我。您就回去說,我畢瑞豪做事,一切按合同來,依法依規(guī)!”
陳大年的臉瞬間沉了下來,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兩下。他心里暗罵畢瑞豪不識抬舉,有點臭錢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但場面話還得說:“哎呀,畢老板,你這話……可是就把路走窄了。你這么干,以后我這個當大哥的,想幫你說句話都難嘍。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你自己掂量掂量。做生意,你能離得開公安機關(guān)的照應(yīng)?”
兩人說了十幾分鐘,畢瑞豪沒有讓步。
陳大年站起身,撣了撣警服上不存在的灰,“畢老板啊,話我撂這兒了,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想通了,年前給我回話。要是執(zhí)意不辦……”他拉長了音調(diào),“那我就只能如實向田書記匯報了。畢老板,好自為之吧!”說完,他不再看畢瑞豪,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聽著門外面包車引擎發(fā)動的聲音漸行漸遠,畢瑞豪緊繃的身體才猛地松懈下來。他臉色鐵青,胸口劇烈起伏。盯著陳大年剛才坐過的沙發(fā),仿佛那里還殘留著那股令人作嘔的跋扈氣息。他猛地抄起茶幾上那罐沒開封的健力寶,狠狠砸在地上!“砰”的一聲巨響,橘色的液體和鋁罐碎片濺了一地。
“王八蛋!”畢瑞豪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眼睛氣得通紅。以前沈鵬在的時候,雖然也要喂飽他,但至少只伺候他一個就能擺平大部分麻煩?,F(xiàn)在倒好,什么阿貓阿狗都敢騎到他頭上拉屎撒尿!
他在客廳里轉(zhuǎn)了幾圈,那股邪火還是無處發(fā)泄。他抓起放在桌上的大哥大――手指在冰冷的按鍵上摩挲著,翻來覆去,卻不知道該打給誰。臧登峰?副市長會管這種具體到門面的破事?李朝陽?為這點事去打擾縣長,顯得自己太無能,他媽的,以前光顧著抱沈鵬的大腿,其他的關(guān)系網(wǎng)根本沒用心經(jīng)營!現(xiàn)在真是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
枯坐了半個多小時,煙灰缸里堆滿了煙頭。畢瑞豪最終還是按下了那串熟悉的號碼――打給他的媳婦胡曉云。雖然夫妻關(guān)系早已名存實亡,但胡曉云現(xiàn)在是東投集團的常務(wù)副總,人脈廣,或許有辦法。
電話響了好一會兒才被接通。那頭傳來胡曉云冷淡的聲音,背景音里似乎還有輕柔的音樂:“喂?什么事?大晚上的打電話?!?
畢瑞豪壓抑著煩躁,盡量讓聲音平靜:“曉云,老家遇上點麻煩事,想請你幫個忙疏通一下?!?
“呵,”胡曉云在電話那頭嗤笑一聲,“畢大老板在東洪縣還能遇上麻煩事?新鮮!說說看,讓我也開開眼?!?
畢瑞豪知道胡曉云對自己在外面養(yǎng)女人生孩子的事一直耿耿于懷,但此刻也顧不上面子了,把陳大年逼他讓出門面的事簡單說了一遍。
聽完他的敘述,胡曉云在電話那頭直接笑出了聲,聲音里滿是嘲諷:“畢瑞豪啊畢瑞豪,你說你現(xiàn)在也算腰纏萬貫了,怎么連個小小的縣公安局委員都擺不平?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你的本事呢?都用在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了?”
畢瑞豪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強忍著沒發(fā)作:“曉云啊,你是不知道,這些縣里的小鬼最難纏。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我的意思是,你看看能不能從市局層面找點關(guān)系,把這事壓下去最好。畢竟……”他頓了頓,“買賣做大了,總歸還是咱們家的。這不蒸饅頭也得爭口氣!”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胡曉云雖然恨畢瑞豪,但他的話確實戳中了她。坤豪公司確實還有她的利益在里面,而且被基層的小吏這么蹬鼻子上臉,她也覺得臉上無光。
“行吧?!焙鷷栽频穆曇粢琅f冷淡,但松了口,“看在‘咱們家’的份上。公安局的政委萬金勇,跟我打過幾次交道,人還算識趣。我給他打個電話問問情況。成不成,我可不敢保證?!闭f完,沒等畢瑞豪道謝,那邊就直接掛了電話。
聽著聽筒里傳來的忙音,畢瑞豪緩緩放下大哥大,望著地上那一灘狼藉的飲料和碎片,眼神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暗道:萬金油怎么可能管這事。
臘月二十九,縣公安局小會議室。煙霧繚繞。田嘉明坐在主位,面前攤著筆記本。政委萬金勇、副局長廖文波、幾個副局長、大隊長和財務(wù)科長圍桌而坐。簡短的春節(jié)安保部署結(jié)束后,田嘉明合上筆記本,清了清嗓子。
“今天班子到得齊,”田嘉明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臉上沒什么表情,“還有個事,趁年前跟大家通個氣。同志們辛苦一年了,局里今年……嗯,擠出了一些機動經(jīng)費。”他頓了頓,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考慮到基層同志最辛苦,局黨委研究決定,給大家發(fā)點補助,算是過年的一點心意?!?
會議室里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田嘉明身上。
“標準是這樣的,”田嘉明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普通干警,每人五百。監(jiān)所隊科的副職領(lǐng)導(dǎo),八百;正職,一千。刑警隊的同志,”他特意看了一眼廖文波,“任務(wù)重,功勞大,額外再加五百。局黨委成員和局里的中層正職一樣,統(tǒng)一按一千發(fā)。”他拿起桌上的紙看了一眼,“財務(wù)科大概算了算,總金額二十五萬左右。具體名單金額,財務(wù)抓緊造表,今天務(wù)必發(fā)放到位?!?
話音落下,會議室里響起一片壓抑的吸氣聲,隨即是掩飾不住的興奮低語。五百、一千,在這個年頭,尤其是東洪縣,絕對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目!相當于普通干警小半年的工資了!往年年底最多發(fā)個一百兩百意思一下,今年田書記真是大手筆!
田嘉明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但他抬手往下壓了壓,會議室立刻又安靜下來。
“同志們,”田嘉明的語氣帶上了一絲嚴肅,“有句話我得說在前頭。便宜占了,就得學(xué)會閉嘴。這筆補助,屬于內(nèi)部調(diào)劑,上面沒有專項撥款。誰要是出去亂說,捅了簍子,那就是砸大家的飯碗,砸咱們公安局的鍋!誰問起來,都給我記住了――沒發(fā)過!明白沒有?”
“明白!”眾人異口同聲。
田嘉明點點頭,目光轉(zhuǎn)向廖文波:“文波,你們刑警隊年前辦了幾個大案,辦案經(jīng)費墊付了不少。回頭把單據(jù)整理好,造個表報上來。不等縣財政那點仨瓜倆棗了,我直接簽字,從局里先給你們預(yù)支報銷?!?
廖文波立刻應(yīng)道:“謝謝田書記!”
田嘉明最后用手指關(guān)節(jié)敲了敲桌面,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咱們公安局的同志,工作性質(zhì)特殊,擔的風(fēng)險比誰都大。局里能想著大家,大家心里也得有桿秤。干工作要賣力,對自己人……局里也絕不會虧待!散會!”
眾人紛紛起身離開,臉上都帶著喜色。萬金勇最后一個起身,他默默抽完最后一口煙,在煙灰缸里摁滅,看了廖文波一眼,沒說話,也轉(zhuǎn)身走了出去。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