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國棟聽著丁剛這近乎命令式的話語，看著他臉上那副“一切盡在掌握”的神情，又瞥了一眼田嘉明如釋重負的表情，心中一陣翻騰。他深知挪用涉案贓款是嚴重違法，觸碰了紅線，但丁剛和周海英的勢力盤根錯節(jié)，自己也是想著成為周的門客。

他嘴唇動了動，最終只是深深地看了丁剛一眼，沒有再多說什么，默默端起桌上那杯早已涼透的茶，送到嘴邊，卻只是沾了沾唇，眼神深處閃過一絲憂慮、無奈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他知道，自己在這個圈子里，有些線，他不想踩，但丁剛已經(jīng)把他架在了線上，他不得不踩，卻又必須踩得極其小心，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丁剛見冉國棟沉默不語，算是默認，臉上笑容更盛。他身體前傾，拍了拍田嘉明的肩膀，語氣帶著長輩般的寬慰和點撥：“嘉明啊，別擔心！海英那邊的消息絕對可靠！雖然市委現(xiàn)在還是讓李朝陽出任縣委書記，但胡延坤這事一出，影響太壞！性質(zhì)太惡劣！他李朝陽作為東洪一把手，難辭其咎！唐書記那邊，肯定會有所表態(tài)的！到時候……他這個書記的位置，坐不坐得穩(wěn)，還兩說呢！”

田嘉明聽著丁剛的話，眼神閃爍了一下，臉上露出一絲復(fù)雜的神情，聲音帶著一絲猶豫和不易察覺的微妙：“丁局……其實……我和朝陽同志……配合得還不錯。這次胡延坤的事，他……他對我也很支持，沒有過多指責……”

“支持？”丁剛鼻腔里發(fā)出一聲輕哼，帶著一絲洞悉世事的嘲諷和提醒，“那是他剛來！根基不穩(wěn)！一個外地干部，空降到東洪這潭深水里，沒有個一年半載，他根本培養(yǎng)不出自己的隊伍！沒有公安局的支持，他拿什么和東洪的老派去斗？拿什么掌控局面？他現(xiàn)在對你好，那是需要你！需要你手里的公安隊伍給他站臺！給他穩(wěn)住局面！記住啊，嘉明，咱們和他……不是一路人！”

丁剛頓了頓，身體靠回椅背，手指夾著煙，在空中虛點了幾下，語氣帶著一種“看透本質(zhì)”的冷酷和引導(dǎo)：“這不是明擺著嗎？他李朝陽大刀闊斧搞改革，清這個查那個，你以為真是為了東洪發(fā)展？為了老百姓？哼！看看他親戚！再看看你們平安縣那個王滿江！他們搞的那個什么環(huán)美公司！不就是他李朝陽親戚承建的嗎？拿下那么大一個項目！都是為了買賣！都是為了生意！他李朝陽在東洪搞風搞雨，說到底，不還是為了給他自己人鋪路？清場子？騰地方？好讓他們進來撈錢！”

“環(huán)美公司？”田嘉明眉頭微蹙，臉上露出思索的神情，“那個項目……是招商引資來的，我知道。但具體承建方……我還真沒太留意。是李朝陽的親戚？”

“沒錯！”丁剛肯定地點點頭，眼神銳利，“就是你們招商引資搞的那個環(huán)美公司的工廠項目！承建方，就是他李朝陽的親戚！跟王滿江合伙搞的！王滿江什么人？平安縣的地頭蛇！閆家文嘛，搞建筑起家！現(xiàn)在有錢了，也是手眼通天！這兩人攪和到一起，背后沒有李朝陽的影子？鬼才信！嘉明啊，你和王滿江關(guān)系不是不錯嗎？下來好好問問！摸摸底！看看他們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田嘉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嗯……王滿江……我跟他確實熟。下來我找他聊聊?！?

丁剛的目光轉(zhuǎn)向一直沉默喝茶的冉國棟，臉上忽然露出一絲戲謔的笑容，語氣帶著調(diào)侃和試探：“哎，老冉??！你這反貪局長，手握利劍！眼前這么大一條魚，正縣級的代理縣長，你不去查查？查查他親戚和王滿江是怎么拿下環(huán)美項目的？有沒有利益輸送？有沒有以權(quán)謀私？這可是你反貪局的本職工作?。　?

冉國棟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抬起眼皮，看了丁剛一眼，嘴角扯出一絲極其苦澀和無奈的笑容，聲音低沉而帶著自嘲：“丁大局長啊……你就別拿我開涮了！查李朝陽？就憑我這個市反貪局長？恐怕……得省反貪局，甚至更高層出面才行?。∥疫@把劍……不夠快，也不夠硬！”

“哈哈哈！”丁剛聞，放聲大笑起來，他隨手從煙盒里抽出一支煙點上，深吸了一口，吐出濃濃的煙霧，笑聲中帶著一種“看透一切”的世故和不容置疑的“規(guī)則”，“查什么查！老冉啊，你太認真了！上面……人家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走走走！吃飯去！下午還得匯總情況呢！我估計啊，家屬那邊……今天下午還得鬧！不好辦啊！”

丁剛說著，率先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田嘉明和冉國棟也相繼起身。三人各懷心思，走出了這間煙霧彌漫的辦公室。

下午的時間丁剛和冉國棟各自帶著市局刑偵支隊、市檢察院反瀆局的精干力量，分頭行動。而兩會在即，省委領(lǐng)導(dǎo)要來，我則是召集了縣委辦、政府辦、宣傳部、接待辦、公安局、交通局、石油公司（等相關(guān)部門負責人，召開緊急協(xié)調(diào)會，研究接待工作。

第二天上午八點，東洪縣委招待所會議室。會議室內(nèi)氣氛凝重而有序。長條形會議桌一側(cè)，坐著副市長、市公安局局長李尚武，以及市局常務(wù)副局長丁剛、市檢察院副檢察長兼反貪局局長冉國棟，還有幾位市局刑偵和市檢察院反貪局的骨干。另一側(cè)，則是東洪縣的主要領(lǐng)導(dǎo)：縣人大主任焦進崗、縣委副書記劉進京、常務(wù)副縣長劉超英、宣傳部長劉志坤、常委副縣長曹偉兵、組織部長焦楊、縣委辦主任呂連群等人?？諝庵袕浡牟柘愫鸵唤z不易察覺的緊張。

李尚武端坐在主位，目光沉穩(wěn)地掃視全場，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同志們，人都到齊了。開會前說一個事兒啊，市里已經(jīng)正式發(fā)文，成立‘東洪縣調(diào)查領(lǐng)導(dǎo)小組’，由我擔任組長。這是市委的文件，大家傳閱一下?！彼疽廪k公室主任劉建國將一份紅頭文件放在桌子中央。

文件被依次傳遞。我接過文件，快速瀏覽了一下市委的正式?jīng)Q定和領(lǐng)導(dǎo)小組名單，然后平靜地推給了身旁的焦進崗。焦進崗戴上老花鏡，仔細看了看，又遞給了下一位。

李叔等文件傳閱了一圈，才繼續(xù)開口，聲音沉穩(wěn)有力：“同志們，時間緊迫，我們抓緊時間。先請縣里的同志匯報一下家屬安撫和老干部工作的情況。焦主任，你先說說吧。”

焦進崗清了清嗓子，放下老花鏡，雙手放在桌上，聲音帶著一絲疲憊但條理清晰：“李市長，各位領(lǐng)導(dǎo)。家屬這邊……昨天我們進京同志、超英同志代表縣委縣政府去了胡家。胡家媳婦情緒……比較激動。她主要提了四點要求：第一，必須徹底查清胡延坤同志的死因，給個明明白白的說法；第二，要求立即釋放她兒子胡玉生，讓他出來料理父親后事；第三，不再追究胡延坤同志在石油公司期間的責任；第四，要求縣里賠償經(jīng)濟損失十萬塊，并解決家屬的工作安置問題?！?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目前……最大的難點，就是第二條，要求釋放胡玉生。胡玉生涉嫌盜竊國家資產(chǎn)，數(shù)額巨大，目前處于刑事拘留階段。這個要求……我們實在無法做主。還請李市長和市里定奪?！?

李尚武微微頷首，目光轉(zhuǎn)向劉進京：“進京同志，老干部那邊情況怎么樣？”

劉進京連忙接話：“李市長，昨天晚上，我和焦主任、超英縣長分頭走訪了幾位主要的退休老領(lǐng)導(dǎo)。大家……情緒還是比較激動。普遍反映……縣里近期的有些政策，推進得太急了些，步子邁得太大，對老干部的關(guān)心照顧不夠周全……特別是像老黃縣長的事，還有這次胡主席的事，讓大家心里……有疙瘩啊。”

李尚武再次點頭，目光最終落在我身上，帶著考校的意味：“朝陽同志，你是東洪的班長，你的意見呢？特別是關(guān)于釋放胡玉生的問題?！?

我坐直身體，迎著他的目光，聲音沉穩(wěn)而清晰，帶著一種深思熟慮后的決斷：“李市長，各位同志。東洪縣委縣政府對老干部的關(guān)心是一貫的，是認真的。胡延坤同志作為縣政協(xié)主席，為東洪的石油事業(yè)做出過貢獻，這是事實。他如今不幸去世，家中獨子胡玉生尚在羈押。考慮到人倫親情，為了體現(xiàn)組織對老干部的尊重和關(guān)懷，也考慮到胡玉生目前只是涉嫌犯罪，尚未經(jīng)檢察院正式批捕，我建議……暫時將胡玉生取保候?qū)?，釋放出來，讓他料理父親后事。同時，結(jié)合胡玉生取保期間的表現(xiàn)和認錯態(tài)度，在后續(xù)司法程序中，酌情考慮對其涉嫌犯罪行為的認定和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