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摻和行嗎?李顯平的目光掃過桌上那份關于李泰峰停職調(diào)查的內(nèi)部通報,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胡延坤已經(jīng)瘋了,為了兒子胡玉生,他什么事都干得出來。如果放任李朝陽和田嘉明在東洪繼續(xù)這樣“刮骨療毒”,李勃絕對扛不住,他經(jīng)手的那筆安置費窟窿和背后的關系網(wǎng)一旦被徹底撕開,第一個被拖下水的就是他李顯平!東洪本土勢力盤踞多年,檢察院、紀委、監(jiān)察局這些要害部門里,盤根錯節(jié)的關系還在,只要李勃不落到公安局手里,不落到田嘉明這個“莽夫”手里,事情或許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畢竟,李朝陽手里真正能如臂使指的,只有公安局這一支力量,其他政法和紀檢部門,水還深著呢。
當過縣委書記,李顯平太明白其中的門道了。很多事,不是李朝陽不想干,而是他手下根本沒有足夠可靠、足夠強力的“自己人”去執(zhí)行。僅僅一個“拖”字,就給你按程序來,就能讓外地干部無計可施,這就是本土勢力的“護城河”。
“孫主任!”李顯平按下內(nèi)部通話鍵,聲音恢復了慣常的沉穩(wěn),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備車,去市委?!?
黑色的皇冠轎車平穩(wěn)地駛?cè)胧形笤骸@铒@平下車時,市委大樓七樓,走廊里鋪著一層地毯,吸盡了腳步聲。
這地毯鐘書記原本不愿鋪,但鄭紅旗說這樣也是為了推介平安縣的地毯產(chǎn)業(yè),鐘毅才破例在市委辦公大樓和市委招待所、花園就道酒店鋪了地毯。
李顯平站在市委書記鐘毅辦公室那扇厚重的實木門外,目光看似平靜地落在一幅書法作品上,實則內(nèi)心翻江倒海。他抬手看了眼腕表,下午三點二十分。
秘書向建民從隔壁的秘書室快步走出,臉上帶著職業(yè)化的微笑,聲音不高卻清晰:“李書記,鐘書記還在會客,您看是到小會客室稍坐片刻,還是到秘書室……”
“建民啊,不用麻煩了?!崩铒@平擺擺手,臉上擠出一絲同樣職業(yè)化的笑容,語氣帶著一種刻意的輕松,“我就在這兒等會兒,站一站,活動活動筋骨。里面是?”
“哦,是李部長在匯報工作?!毕蚪顸c點頭,沒有多,只是做了個“請便”的手勢,便轉(zhuǎn)身回了秘書室。門輕輕關上,走廊里再次只剩下李顯平一人。他背著手,踱了兩步,目光重新落在書法作品上,眉頭不易察覺地蹙緊。在門口守著,雖然姿態(tài)略顯局促,但能第一時間捕捉到里面的動靜,也能讓里面的人感受到他等待的“誠意”和“分量”。
辦公室內(nèi),氣氛同樣凝重。鐘毅靠在高大的皮椅里,組織部長李學武坐在對面,神情專注。
“……所以,我的意見是,”鐘毅的聲音沉穩(wěn)而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原則同意東洪縣提前召開‘兩會’。時間緊,任務重,不能再拖了。石油公司劃轉(zhuǎn)的硬骨頭要啃,‘四個刻不容緩’要落地,班子不齊,名不正不順,朝陽考慮的周全。學武啊,”他目光銳利地看向李學武,“到時候你親自下去坐鎮(zhèn)!東洪的情況復雜,你是老組織,經(jīng)驗豐富,務必確保組織意圖不折不扣地實現(xiàn)!選舉工作,要萬無一失!這是政治任務!”
李學武挺直腰板,鄭重地點頭:“鐘書記放心!我親自帶隊下去,全程盯著。人選名單、代表資格審查、會議程序,每一個環(huán)節(jié)我都會親自把關,確保選舉依法依規(guī)、平穩(wěn)有序,絕不出任何紕漏!”他深知鐘毅此時力推東洪提前開“兩會”的深意――搶在人事凍結(jié)和新書記到任前,將李朝陽的縣長位置和改革班子徹底坐實,不給任何變數(shù)留空間。
他頓了頓,話鋒自然轉(zhuǎn)向了核心問題:“鐘書記,那……東洪縣委書記的人選?市委這邊,是否已經(jīng)有了通盤考慮?‘兩會’要選舉縣長,書記的位置也不能一直空懸。沒有班長掌舵,朝陽同志那邊,壓力恐怕太大,也容易給下面造成觀望情緒?!?
鐘毅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卻沒有喝,眼神深邃如潭。他沉默了幾秒,才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種深思熟慮后的決斷:“人選……確實是個關鍵。劉超英同志,熟悉情況,也有能力,但處分期是個硬傷,現(xiàn)在提他,程序上站不住腳,也容易授人以柄。丁洪濤……呼聲是有,但心思太活絡,放在東洪那個火山口上,未必是好事?!?
他放下茶杯,目光重新聚焦在李學武臉上:“這樣吧,學武。你安排一下,盡快找相關同志談談話。先找瑞林同志,他對朝陽同志有些看法,對東洪的情況也有他自己的判斷,聽聽他的意見。然后……”鐘毅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一點,“再找顯平同志談一談。東洪的政法維穩(wěn)、干部隊伍情況,他是政法委書記,最有發(fā)權。顯平同志那里,大局觀還是有的,對市委的決策,我相信他會理解和支持?!?
“顯平同志?”李學武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但立刻恢復平靜,“好的,鐘書記,我明白了。我盡快安排,分別找瑞林書記和顯平書記談話,充分聽取意見,為市委決策提供參考?!?
“嗯?!辩娨阄⑽㈩h首,“談話要深入,要聽真話、實話。東洪的班子配備,關系到全市改革發(fā)展穩(wěn)定的大局,必須慎之又慎?!?
談話結(jié)束,李學武起身告辭。他拉開厚重的木門,一眼就看到了背著手立在門外的李顯平。
“顯平書記?!崩顚W武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笑容,主動伸出手,“等久了吧?鐘書記在里面?!?
李顯平立刻迎上一步,握住李學武的手,臉上也堆起笑容:“學武部長!剛來一會兒,不礙事。你們談完了?”他的目光飛快地在李學武臉上掃過,試圖捕捉一絲信息,但李學武的笑容滴水不漏。
“剛談完?!崩顚W武點到為止,沒有透露更多,“快進去吧。”他側(cè)身讓開通道。
鐘毅聽到腳步聲緩緩轉(zhuǎn)過身,臉上看不出喜怒。
“顯平同志啊,坐?!辩娨阒噶酥干嘲l(fā),自己也在對面坐下,目光平靜地看著李顯平,“年底了,我看政法專報,不少地方黑惡勢力和流氓團伙有所抬頭啊,定豐縣怎么有個女教師被害了?”
“哦,是這樣,這個教師啊家在鄉(xiāng)下,晚自習下班回家的路上,遇到地痞……”
鐘毅聽了案情匯報之后,面色凝重的道:“公安機關的震懾作用發(fā)揮不夠,夜間群眾打更值班的時間要提前,要和教育局老孔打招呼,晚自習原則上不安排女同志值班備課……”
聊完這件事之后,李顯平將早已準備好的說辭和盤托出,語氣沉重而懇切:“鐘書記,關于東洪縣公安局在偵辦石油公司案件過程中涉嫌刑訊逼供一事,市政法委又接到了實名舉報,反映非常強烈。舉報人也很特殊,是縣政協(xié)主席胡延坤同志。他聲稱其子胡玉生的同案犯呂振山在審訊期間遭到嚴重毆打,肋骨被打斷數(shù)根。我們通過內(nèi)部渠道進行了初步核實……情況,基本屬實?!?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觀察著鐘毅的反應。鐘毅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臉上依舊波瀾不驚,只是示意他繼續(xù)說下去。
“鐘書記,我理解市委對東洪改革發(fā)展、對李朝陽同志工作的大力支持。穩(wěn)定壓倒一切,這個大局觀我時刻銘記?!崩铒@平的聲音帶著一種推心置腹的沉重,“但是,刑訊逼供,致人重傷,這已經(jīng)嚴重觸犯了法律底線!性質(zhì)極其惡劣!如果坐視不管,不聞不問,不僅是對法治的褻瀆,對受害者的不公,更會嚴重損害我們黨和政府的形象,授人以柄啊!現(xiàn)在家屬情緒激動,揚要逐級上訪,甚至捅到省里去。一旦上訪發(fā)酵,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對東洪的穩(wěn)定大局,對市委的威信,尤其是對即將召開的‘兩會’,都將造成難以估量的負面影響!”
李顯平看著鐘毅深邃的眼神,加重了語氣:“鐘書記,我絕不是要否定東洪縣委縣政府的工作,更不是要針對李朝陽同志。但作為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維護法律尊嚴,監(jiān)督政法隊伍依法履職,是我的分內(nèi)之責!此風絕不可長!我懇請市委授權市政法委,進駐東洪縣公安局,對此事進行徹底調(diào)查!如果情況屬實,必須依法依規(guī)嚴肅處理相關責任人,給受害者一個交代,給社會一個說法!就是犯罪份子也有人權嘛!”
辦公室里一片寂靜。鐘毅的目光如電,仿佛要穿透李顯平精心構筑的“顧全大局”外衣,直視他內(nèi)心的權衡與算計。李顯平坦然迎接著這審視,臉上寫滿了“公事公辦”的凝重和“為大局著想”的懇切。
良久,鐘毅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之力:“這個胡延坤,到現(xiàn)在還在上躥下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