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名知識分子,馬立新心中始終堅守著一套理想的規(guī)則與秩序。在他的認知里,公安局是法律的捍衛(wèi)者,是正義的化身,每一個行動都應該在陽光下進行,遵循著既定的程序和原則。然而,這突如其來的哀嚎聲卻打破了他心中的美好幻想。公安局,咋比之前還要狠。
公安局局長田嘉明的做事風格一時讓他難以認同。田嘉明處理事情時的隨意性,常常讓馬立新覺得他漠視法律的尊嚴,甚至是對民主的踐踏。他在心中暗自批判田嘉明的行為,認為這些做法嚴重背離了一個執(zhí)法者應有的準則。然而,當他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到改革與黃老板打交道的經歷時,心中的憤慨卻悄然發(fā)生了變化?;钤摚虻暮?。
馬立新為了縣一中與黃老板合作的事情,不知與他進行了多少次溝通,每一次都苦口婆心地講道理,希望黃老板能遵守合同約定,公平公正地對待學校和學生。但黃老板卻總是像一堵冰冷的高墻,對他的話充耳不聞,依舊我行我素。無論馬立新如何努力,都無法改變黃老板霸占一中食堂的情況。
想到這里,馬立新不禁在心底幽幽地嘆了口氣,暗自感慨道:“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像黃老板這般油鹽不進的人,或許真的只有田嘉明這種行事風格強硬的人,才能夠將其制服。
此時,田嘉明站在屋外,神情專注地聽著下屬的匯報。陽光愈發(fā)濃郁,田嘉明鼻梁上的褐色眼鏡瞎,眼神深邃而平靜,看不出來,有什么波瀾,似乎,打人嘛,不過是家常便飯而已。
馬立新在東洪縣這片土地上生活和工作多年,對縣里的情況可謂是了如指掌,自然比初來乍到的田嘉明要熟悉得多。黃老板所在的黃家,在整個東洪縣的勢力格局中,雖說相較于胡家、呂家、李家、田家這些根基深厚的大家族,稍顯遜色,但在教育系統(tǒng)里,卻也有著不容小覷的影響力,老黃縣長堪稱一號人物。而黃老板本人,也是憑借自己的精明能干和廣泛的人脈關系,在東洪縣的教育領域都混得風生水起。
田嘉明剛剛到東洪縣任職不久,行事風格又如此強硬,已然得罪了不少當地有頭有臉的氏族家庭。坤豪公司的人毆打干部這事,萬金勇本打算罰款了事,但田嘉明不依不饒,直接將七八個骨干全部移送了司法,畢瑞豪對此意見也很大,縣里的大街小巷都流傳著各種風聲,不少人都放出狠話,揚要給田嘉明一點顏色瞧瞧,讓他知道東洪縣是東洪人的東洪縣。
田嘉明依舊背著手,邁著沉穩(wěn)的步伐,淡定地朝著馬立新走去,口中說道:“馬校長,錢的問題已經給你解決了呀!怎么樣?22萬夠不夠呀?”
實際上,關于縣一中的損失,其中的細節(jié)頗為復雜。縣一中真正的損失,僅僅是那20萬的租金。而那多出來的2萬,其實是學生們在沖突中砸壞的鍋碗瓢盆的費用。這些鍋碗瓢盆根本不屬于縣一中,而是黃老板經營的南北食堂的物品。之前縣委政府要求統(tǒng)計損失時,縣一中在統(tǒng)計過程中,并沒有仔細區(qū)分這些損失到底是屬于一中自身的,還是屬于黃家的,而是一股腦地將所有損失都統(tǒng)計了進去。如此一來,現在算下來,田嘉明在處理這件事情時,竟把黃家的損失也一并記到了縣一中的賬上。這就意味著,黃家被砸壞的東西,不僅沒有得到賠償,反而還要再倒賠給縣一中20000塊錢。
馬立新聽了田嘉明的話,心中頓時有些慌亂,連忙補充說道:“田局長,可能是我沒說清楚,縣一中損失沒那么大,只有20萬的租金,我們現在只求把租金追回來,其他費用我們不談?!?
田嘉明卻并沒有就此罷休,他依舊背著手,不緊不慢地說道:“馬校長,我給你算筆賬,現在銀行的利息是十個點,20萬存銀行兩年就是4萬多塊錢。現在找他要22萬,實際上你們縣一中還虧了2萬多,他們不是有個什么姓黃的縣長嘛,這2萬縣里不追究了。”
馬立新聽著田嘉明的這番話,腦海中又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老領導老黃縣長那慈祥的面容。黃縣長在位置上,對自己的提攜可謂是不遺余力,每一個關切的眼神、每一句鼓勵的話語,都仿佛還在耳邊回響。想到這里,馬校長的心中不禁涌起一陣愧疚和不好意思,他微微漲紅了臉,說道:“田局長,那些鍋碗瓢盆,可能統(tǒng)計數字上不那么準確。確確實實不是縣一中的?!?
田嘉明看著馬立新的模樣,臉上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說道:“馬校長,怪不得縣長都說你是個老實人?。∵@筆錢公安機關給你做主,當事人都已經認了,你就不要管了?!闭f完之后,他順手將手中的煙頭直接丟進了旁邊的小花園里。
而在馬立新的辦公室里,黃老板此刻正顫顫巍巍地從里面走了出來。昨天,大哥信誓旦旦地給他建立起來的那份自信,在今日警棍的威懾之下,已然如同泡沫一般,消散得無影無蹤,三棍子下去,還有什么不承認的那,別說二十二萬,再來幾棍子,二十五萬也認了。
黃老板推開門,出門抬起頭,看著眼前戴著方框褐色眼鏡的田嘉明,內心里滿是深深的恐懼。在他的眼中,田嘉明冷酷無情,不講絲毫道理,一上來就采取強硬手段,完全沒有一點公安局局長和領導干部應有的溫和與儒雅。他在心中暗自思忖,就算是那些在江湖上混的黑社會,在動手之前,好歹也會先講幾句場面話,擺出一些道理來??上裉锛蚊鬟@樣,二話不說直接動手的公安局長,他在東洪縣這么多年,還真是第一次遇到。
田嘉明雙手叉著腰,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眼神犀利地看著西裝革履、平日里一副成功人士模樣的黃老板,絲毫沒有畏懼對方的威勢,反而主動上前一步,說道:“你們做生意的,那就要有誠意嘛。你們吃肉,總要讓人家喝湯嘛,這么多年來,你們承包食堂一天要掙多少錢呀?人不能貪心太足,不然的話,可沒有后悔藥可以賣啊。黃老板,二十二萬,服不服氣?”
這黃老板嘴角一咧,很是尷尬的道:“對對對,欠債還錢,欠債還錢?!?
黃老板下意識地揉了揉自己還隱隱作痛的肚子,想要開口辯解幾句,可當他的目光掃過田嘉明身后那些個個膀大腰圓、面露威嚴的公安干凈,又瞥見面前那兩輛警用面包車還敞開著大門,一瞬間,之前大哥給他建立起的自尊與榮耀,在這強烈的壓迫感之下,蕩然無存。
他的腦海中又浮現出大嫂的妹妹還被關在公安局里的畫面,同時也清醒地意識到,如今大哥的勢力已然大不如前,早已沒有了往日的風光和傲氣。如果公安局和縣政府真的給自己面子,大哥的小姨子又怎么會被抓呢?
正所謂“識時務者為俊杰”,黃老板在這一番權衡之下,頓時低調了許多。他連忙堆起滿臉的笑容,那笑容中帶著幾分討好,說道:“田局長,我們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不就是20萬嗎?我們下午就把錢湊過來送給縣一中。”
田嘉明卻并沒有被黃老板的這番話輕易糊弄過去,他直不諱地說道:“你們這些人,就是皮癢,早知現在何必當初嘛。黃老板,我可是代表縣委政府給你說話,我這個人不喜歡繞老繞去,我把丑話說在前頭,22萬,今天下午6點之前見不到,我直接以詐騙罪把你拘留了。到時候,老黃縣長,也不太體面?!?
黃老板聽了田嘉明的話,心中一緊,臉上的笑容卻依舊不敢有絲毫懈怠,連忙說道:“對對對!我馬上去籌錢,馬上去籌錢。20萬不是小數目,我得趕緊想辦法。”說著,他一臉尷尬,便匆匆轉身,腳步略顯慌亂地離開了。
田嘉明接過來萬金勇遞過來的煙,馬立新恰到好處的點了火,田嘉明抽了兩口之后,說道:“馬校長,你要準確領會縣長的意圖是什么!”
馬立新點頭賠笑:“你這多的兩萬塊錢,我還不知道咋花???”
而在市委大院里,組織部副部長姜艷紅的辦公室位于3樓。她的辦公室門牌上,除了寫著組織部副部長的職務之外,還掛著老干部局局長的牌子。姜艷紅到了省委組織部之后,平日里的工作可謂是繁雜多樣,既要負責部里的日常事務,又兼任著老干部局局長一職。不過,老干部局的工作大多都是一些服務性的工作,相對而較為瑣碎,日常工作都有副局長負責。所以,在姜艷紅的工作安排中,重點還是放在干部考核選拔任用這些關鍵事務上。
姜艷紅正在辦公室里忙碌地工作著,突然聽到一陣輕輕的敲門聲。她抬起頭,說道:“請進。”只見門緩緩被推開,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者走了進來。姜艷紅看著這位老者,臉上不禁露出一絲詫異的表情。她在心中暗自思忖,這是哪位領導干部呢?看這模樣,似乎像是已經退休了的。
東洪縣副縣長老黃,走進辦公室之后,先是微微欠身,禮貌地說道:“姜部長,您好啊。我來給您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黃志行,曾經是東洪副縣長……?!?
姜艷紅聽到他的自我介紹,心中更加詫異了。畢竟,縣里面退休的副縣長跑到自己辦公室來匯報工作,這還是她第一次遇到。
這時,姜艷紅的目光不經意間掃到了自己辦公室的門牌上,這才想起上面還掛著老干部局局長的牌子。黃志行清了清嗓子,接著說道:“姜部長,我是東洪縣人,現在在東洪居住。在任期間,管過農業(yè)、教育、科學技術,還臨時代管過一段時間的辦公室工作……”
姜艷紅雖然心中滿是疑惑,但還是出于禮貌,起身走到一旁的茶幾邊,為黃志行泡了一杯茶。她微笑著說道:“黃老縣長,請您先坐,喝口茶?!?
黃志行接過茶杯,微微點頭算是表示感謝,然后便開始如數家珍般地講述自己在東洪縣工作時的業(yè)績和成效。他的臉上帶著一絲略顯得意的神情,說道:“姜部長,您可能不清楚,我在東洪縣管教育的時候,大膽改革,提拔了一批年輕干部到領導崗位上。我們縣一中的校長和書記都是我推薦上去的,而且我們縣二中、三中的升學成績,比一般縣里的一中還要高呢?!?
姜艷紅坐在一旁,靜靜地聽著黃志行的講述。她心里明白,這個黃老縣長跑到自己辦公室來,又擺資歷又講成績,肯定不是單純來炫耀的,重點肯定還是在工作上。于是,姜艷紅也沒有拐彎抹角,直接開門見山地說道:“黃老縣長,您到底有什么事?”
姜艷紅對老同志的這些歷史過往,說實話并沒有太大的興趣。她又主動拿起茶壺,為黃志行添了一杯水,說道:“黃老縣長,您看,這一會我還要到外面去開個會,時間比較緊,您要是有什么事,就直接說吧?!?
黃老縣長聽到姜艷紅這么說,也意識到自己不能再兜圈子了,他連忙說道:“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把閑話說多了。姜部長是這樣,我這次來主要是向組織上反映一些問題。”
聽到要反映問題,姜艷紅的心中不禁涌起一絲詫異,她主動問道:“反映問題,反映什么問題???”
黃老縣長微微挺直了腰板,提高聲音說道:“我要反映我們縣委副書記、縣政府代理縣長李朝陽的問題。”
聽到這個名字,姜艷紅部長差點被手中水杯里的水嗆出來。她瞪大了眼睛,驚訝地說道:“反映誰的問題?”
黃老縣長以為姜艷紅部長沒有聽清楚,便又小聲重復了一遍:“我要反映我們縣政府負責人李朝陽的問題?!?
姜艷紅部長愣了一下,隨后笑了笑,還是禮貌性地打開了面前的筆記本,說道:“黃老縣長,您找組織反映問題是沒有錯的,但是呢,這反映問題一般不到組織部門反映,這應該到紀委和監(jiān)察局反映。不過,您既然來了,我肯定要接待您,畢竟我們也有干部監(jiān)督的職能嘛。您說說,反映李朝陽什么問題?”
黃老縣長點了點頭,說道:“是是是,組織部是干部的娘家人。我退休的時候是副縣級,以前叫地區(qū),現在肯定是市管干部,我肯定要找咱市委組織部。再加上我還是老干部協(xié)會的會長,一來是認識一下咱們組織部部長、老干局局長,二來是要匯報一下東洪縣的老干部工作,第三個嘛,自然是向組織反映這些情況?!?
姜艷紅在心里暗自嘆了口氣,她覺得這老頭實在是有些不懂事。就算是匯報老干部工作,那也應該是縣委組織部或者縣老干局的人來,他一個退休的老干部,跑到市委組織部來匯報什么工作呢?不過,盡管心里這么想,姜艷紅在面子上還是保持著應有的禮貌,她拿著筆,在筆記本上簡單地記錄了幾筆。
在黃老縣長詳細地道明原委之后,姜艷紅不時地點點頭,說道:“志行縣長啊,我明白了,您主要是反映民辦教師考核轉正問題嗎?”
黃老縣長用力地點了點頭,說道:“是啊。民辦教師考核轉正,那是經過縣委常委會研究決定的,那是有法定程序和法律效力的。不可能李縣長來了之后就全盤否定之前縣委、縣政府的工作,這讓我們老干部非常寒心啊。以前做的工作相當于全部做錯了,只有他李縣長說的才對,這沒有道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