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里陷入短暫的沉默,眾人都在消化著我提出的解決方案。
會議桌旁,坐著幾家銀行的負責(zé)人西裝革履,卻難掩臉上的凝重神色。這些平日里與數(shù)字和資金打交道的“財神爺”,此刻也意識到,眼前的債務(wù)轉(zhuǎn)移問題,絕非簡單的財務(wù)糾紛,它就像一團亂麻,牽扯著程序、法律等諸多層面的復(fù)雜關(guān)系,稍有不慎,就可能成為爛賬。
就在眾人陷入沉思之際,周主任打破了沉默,他面露極為為難的神色,聲音中滿是無奈與擔(dān)憂:“縣長啊,這恐怕不妥吧。我們與縣教育局和縣里的老師形成借貸關(guān)系,縣里的老師又因石油公司產(chǎn)生借款關(guān)系,而我們和石油公司之間并無直接債務(wù)關(guān)系,這債務(wù)實在不好轉(zhuǎn)移呀?!?
我端起桌上的水杯,輕抿了一口,感受著溫?zé)岬牟杷従徎牒韲?。隨后,我將目光投向旁邊,看向坐在會議桌一側(cè)的十位教師代表,他們衣著樸素,眼神中既有對問題解決的期待,又帶著一絲不安。我語氣沉穩(wěn)地說道:“咱們下面有十位教師代表,我想問一問,咱們十位老師中,自己同意貸款的請舉手?!?
話音落下,會議室里一片寂靜,片刻之后,只有兩位稍顯年輕的老師緩緩舉起了手,他們的動作有些猶豫,似乎還在權(quán)衡著什么。而其余八位老師,則低著頭,沉默不語,沒有做出任何動作。
我繼續(xù)追問:“剩下的八位老師,你們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貸款的嗎?如果是,請舉手?!?
這一次,八位老師幾乎沒有絲毫遲疑,隨即便全部舉起了手,他們的動作整齊而堅決,仿佛是在向眾人訴說著自己的委屈與無奈。
我看向三位銀行負責(zé)人,眼神中帶著審視與嚴肅,說道:“怎么樣,財神爺,自己看看,這十位老師是我讓焦楊縣長隨機選取的,焦楊縣長,你說是吧?”
焦楊縣長輕輕整理了一下額頭上的碎發(fā),眼神堅定地回應(yīng)道:“縣長,是的。這十位老師都是我親自挑選的,他們來自十所不同的學(xué)校,有縣城中學(xué)、鄉(xiāng)鎮(zhèn)中學(xué),也有農(nóng)村學(xué)校;既有小學(xué),也有初中、高中?!?
我再次將目光轉(zhuǎn)向三位銀行負責(zé)人,語氣嚴肅地說道:“80%的比例是不知情的,也就是說,你們銀行完全是在大多數(shù)老師不知情的情況下審批了這筆貸款。那么,我完全可以開展全縣排查,看看究竟有多少老師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貸款的。80%的比例,這部分貸款就可以不還了嘛?”
我的話語如同一記重錘,他們的臉色瞬間變得緊張起來,認真地注視著我,似乎在等待著我的下一步?jīng)Q定。
我看向分管財務(wù)的劉超英縣長,說道:“劉縣長,你分管財務(wù),聯(lián)系銀行,說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劉超英鄭重地點點頭,語氣肯定地說道:“是啊,剛剛公安的同志也談到了這個話題?!?
我又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目光掃視著會議室里的每一個人,語重心長地說道:“與人方便,與己方便。縣里面的發(fā)展啊離不開銀行的支持,我們也不會把事情做絕。我借用胡玉生同志的一句話,認賬不賴賬。這筆賬縣里不會賴?!?
聽到這話,三位銀行負責(zé)人的臉色頓時輕松了許多,緊繃的身體也漸漸放松下來。
我繼續(xù)說道:“你們作為銀行,也要承擔(dān)相應(yīng)的社會責(zé)任?,F(xiàn)在老師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進行了大額借貸,主要責(zé)任在縣里,在教育局,在石油公司。而最沒有責(zé)任的老師卻承擔(dān)了最嚴重的后果。但此刻不是追究責(zé)任的時候,而是要解決問題。如果這個問題不解決,全縣1600名老師的80%,也就是1200多人、1300人圍著你們銀行鬧,這個問題,只有你們自己解決,到時候大家臉上都不好看。馬上教師節(jié)就到了,我就拍個板,你們銀行與縣石油公司重新簽署借貸協(xié)議,這件事和老師無關(guān)。之前老師償還的貸款,由超英縣長牽頭,組織石油公司和銀行拿出一個折中的方案。我也不強求銀行把之前的還款全部退回來,那確實強人所難,但以后的還款怎么算、之前石油公司欠的錢怎么追,必須拿出一個可靠方案,9月10號之前必須把錢全部返還給老師?!?
三位行長諺語簡單交流了幾句之后,就點了點頭,算是應(yīng)了下來。
看著大家都在認真做記錄,我又看向?qū)γ鏁h桌后面坐著的同志,說道:“公安局的同志,從公安機關(guān)的角度講講,這件事有沒有法律風(fēng)險?”
廖文波立刻回答道:“縣長,這件事情如果在雙方協(xié)商一致的情況下,沒有法律風(fēng)險。”
我接著說道:“同志們!管事要懂事,不能一問三不知,管事要擔(dān)責(zé),不能只當老爺不作數(shù),管事要管人,管不住人,還怎么管事,在座的不少都是一把手,一把手的主要責(zé)任就是帶隊伍,你看看,呂振海同志,你的隊伍怎么帶的,都被你賣完了,你不辭職,群眾能答應(yīng)嗎?韓俊,縣政府辦公室出會議紀要,哪個銀行出問題,我來承擔(dān)責(zé)任?!?
我的話音剛落,會議桌后排坐著的一排老師頓時鼓起掌來,他們紛紛議論著,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我大致明白,他們早就知道這事不合理,這是縣里、石油公司和銀行之間的事情,只是在過去,他們敢怒不敢,如今終于等到了一個為他們主持公道的人。
在一陣喧囂過后,我看向劉超英,眼神堅定而誠懇地說道:“同志們!我到東洪縣來,從未想過與任何一個干部作對,也沒想過刻意制造矛盾。我的目的很單純,就是把黨的政策落實好,踏踏實實為人民群眾辦幾件實事??煽纯丛蹅儢|洪的部分干部,干的是什么事?泯滅良心,不知悔改。這樣下去,會讓群眾寒心的。今天我就不展開說了,我只想說一句,誰為難東洪的群眾,別怪我不客氣;誰對東洪的百姓下黑手,我翻臉不認人。”
說完,我主動起身,緩緩走到后排十位老師跟前??粗@些衣著樸素、眼神真誠的人民教師,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們?yōu)榱私逃聵I(yè)默默奉獻,卻遭遇了這樣的不公。我與每一位老師握手,感受著他們手中的溫度和老繭,那是辛勤工作的印記。握著他們的手,看著他們真誠的眼睛,心中一陣莫名的酸楚涌上心頭。我站在一眾老師面前,語氣堅定地說道:“各位老師,大家受委屈了啊,請你們放心,我一定把你們的工資追回來。也歡迎大家有事到縣政府找我反映,我不在的話,找劉縣長、焦縣長都行?!蔽矣峙c一位年長的老師握了握手,動情地說道:“相信黨委政府?!?
處理完這些工作后,我返回了縣政府辦公室。而此時,在縣委辦主任呂連群的辦公室里,呂振海緊緊跟著呂連群,腳步匆忙地走進辦公室。進門后,呂連群指了指門,呂振海趕忙將門關(guān)上,動作迅速而小心,仿佛生怕被別人聽到他們的談話。關(guān)上門后,呂振海上前兩步,一臉焦急,聲音中充滿了恐慌:“難道真的讓我寫辭職報告?”
呂連群眉頭微皺,眼神中帶著不滿和責(zé)備,說道:“你以為開玩笑,振海啊,你們怎么搞的?你之前不是匯報說老師全部是自愿的嗎?”
呂振海馬上辯解道:“這么多老師,一個一個做工作,得到什么時候?我們只是給校長都下了任務(wù),要求必須完成,所以大家沒辦法?!彼脑捳Z中充滿了無奈和委屈,似乎在為自己的行為尋找借口。
呂連群不耐煩地說:“寫吧寫吧,之前在李泰峰面前我還能說上幾句話,現(xiàn)在李泰峰走了,李朝陽當過兵,腦子軸,張口閉口都是群眾。李泰峰遇到有問題的時候,可能會說‘苦一苦群眾’,但李朝陽不一樣,他是真的在為群眾辦事,就是個愣頭青,還說得頭頭是道。哎,換成任何一個成熟的干部,都不會這么干。你抓緊時間把辭職報告寫了。”他的語氣中充滿了對李朝陽的不屑和不滿。
呂振海面露難色,臉上寫滿了擔(dān)憂和恐懼,說道:“我要是寫了辭職報告,這不就完了嗎?以后也沒翻身的機會了。”
呂連群說道:“不見得,聯(lián)合調(diào)查組的正式報告已經(jīng)出來了,王進發(fā)被市檢察院帶走了,縣人大馬上要開會任免一批干部,肯定會把他的交通局局長職務(wù)免去。我想著你現(xiàn)在寫辭職報告,主動向縣長認個錯。我先去探探這一次田向南的任命情況,看看縣長批不批。要是田向南服個軟,縣長松口了,說不定也還能給你安排個正科級職務(wù)。只要夏南平的事能辦成,你的事就不成問題?!?
呂振海說道:“你不是說這縣長腦子軸嗎?”
呂連群露出不屑的笑容,帶著桀驁不馴的神情,從桌面上拿出煙點著,將煙盒丟在桌子上。他拿起煙又放下,語氣輕蔑地說道:“腦子軸,人又不傻,縣長手底下也得有人干活、有人賣命。他總不能讓所有干部都寫辭職報告吧。他現(xiàn)在連代理縣長的文件都沒下來,還只是副縣長,下一步要是想當縣長,離得開大家投票嗎?要是把大家都得罪了,誰給他投票?”
呂振??嘈χf:“嘴里說著是群眾,眼里看的全是關(guān)系啊?!?
呂連群說道:“你也別害怕,這事有我做主。大不了晚些時候再出來工作,實在不行,你就去縣一中當校長,換換崗位?!?
呂振海連忙說道:“我能去一中當校長,那也不錯呀?!彼恼Z氣中透露出一絲期待,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自己未來的新崗位。
呂連群這才點燃煙,吸了兩口,略有所思地說道:“這樣吧,我現(xiàn)在就去找縣長,談?wù)勌锵蚰系氖?,探探他的口風(fēng)?!闭f完,他掐滅了手中的香煙,整理了一下衣服,邁步向門外走去。
而我回到縣委辦公室,剛坐下喝口水,公安局黨委書記田嘉明和副局長萬金勇就走了進來。看到田嘉明來了,我熱情地說道:“田局長,怎么樣?聽說你已經(jīng)開展調(diào)查了?”
田家明隨意地在我對面坐下,萬金勇也毫不拘束地站在旁邊。田嘉明緩緩打開手中的檔案袋,從中抽出一個黑色盒子,放在桌子上拍了拍,眼神堅定地說道:“縣長,電視臺已經(jīng)把這事拍下來了,今晚就要在東洪縣新聞里播放,我來請示您,咱們放不放?!?
我心里清楚,這件事情并非光彩之事,但放在新聞上也有好處。一旦曝光,縣公安局的田嘉明必然會全力以赴,背后的黑手也定會被揪出來。我微微點頭,目光堅定而有力,說道:“公安局上電視臺,破釜沉舟,這樣很好。這個時候就是要刀刃向內(nèi),敢于自曝家丑。上電視臺的事沒問題,我全力支持?!盻c